掉伞天(第9/17页)

维圣出国前,管太太有意思要先订了婚去。云梅不肯,她跟管太太说不愿意就这样被拴着了——其实不拴着,又能跑哪儿去呢?她心里装不进别人的了,一止却又在哪里呢?

“这有什么好怕的,大家都是好朋友,吴维圣要我来的嘛……”云梅站在病房门口,手冷心跳,竟像是大难临头了一样,心里又气又慌,真恨自己没用。她有点近视,又不戴眼镜,看病房里六张床上都有人,也不晓得哪个是一止。病床边倒多半有人招呼,一止家里头却也没有认识她的。恰好走了个护士小姐出来,她忙过去请问,那护士睨着眼睛一看,伸手朝里一指,没说话就走了。云梅虽然没弄清楚,有了方向倒也好找,就老着脸直直地走了进去。等到走近了,才见那个人半坐半卧在床上望着她笑,神色憔悴些,形容也越发清减了,一止却还是一止啊。云梅早打算好了如何应对,她要微笑着淡淡地道:“好久不见。听说病了,代吴维圣来看你。”久别重逢的喜欢却一下子全涌了上来,笑才堆上,想起经年相思的委屈,脸又待往下垮,怕在他面前露了难看样子,挣扎着又要笑,两颊牵呀牵的,只是不成个表情,喉咙里咕噜半天出来了一个字:“……好……”

一止毕竟道行深些,那笑却也像有些掌不住了。拉开床边的椅子,向站着的云梅道:“坐。”云梅略镇静一些,也自觉失态,羞了一脸通红。“刚才走进来,他明明看见,都不叫一声。”又恨了起来。一止教坐,她偏不,把手上一盒苹果放到椅子上,道:“好久不见,听说病了——”一止看她没坐,就自己往边上挪了一挪,也没等云梅说完,拉拉她的裙子,要她床边坐下。“唉,他哪里在意过我要说些什么呢?从来还不是他高兴怎样就怎样。”心里怨着,竟又不忍不坐。

侧着身子坐下,可又不敢正眼瞧他,悄悄地梭他一眼,一止却已敛了笑,正等着她这一眼呢。四目一交,云梅忙缩了回来,再想大大方方地望过去,又知道迟了。在一止面前,就有这许多的小家子气,恨都恨不完。一止把她一只手握住,轻轻往身边拖。“这算什么呢?整年不给一点消息,就这样地便宜他?”偏偏这点温柔又太难得,太靠不住,只怕是禁不起一抽手的。

虽然舍不得挣开,云梅却也不甘迁就。那边一止像叹了口气,挨近了些;云梅设不出自己的地位,揣不透一止的心理,话不会说,动作也不晓得动作了,只好走一步是一步,把些矜持、面子的问题都丢了,倒要看看一止是不是也有一点心肝。

“好久不见,真的好久不见了。”一止低低地道,一面滑着躺下,身子略略向云梅,云梅的手就被握在他胸口了。一止的心跳、体温从手上传来,云梅心里一软,又赶紧提醒自己:“也不是新鲜把戏了,难道还要为他感动?”一止以前和她跳舞,就总把她一只手摁在他心上,眼睛半闭着。那样子像人是不得已远着,心倒已经贴着了。先头不也为这个心醉神迷,认定他是有情?后来想明白了是他跳舞的“姿势”,竟可怜是气都没处生,只能应了活该……

旁边床上一个人哼哼唧唧地要翻身,先是蠕蠕地动着,又慢慢地弓起一点点,手脚在褥子上搓搓蹭蹭。只像要翻过来了,又没有;像要翻过来了,又没有。

云梅面朝着那人,两只眼睛光自冷冷地望着那边床上。一止看她没接腔,倒有些出神的样子,毕竟不在一起的日子长了,还有几分拿捏不住,就只手上加了点气力,嘴里便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