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上的漫步(第9/11页)

小学教师颇为费力地站起身来。他们问起泽农的情况,泽农解释说他在这一带行医,也有过渡海的打算。他们不再多问;他们对他的事情不感兴趣。分手时,他送给小学教师一小瓶药水,可以帮助他缓解急促的呼吸。他们一再道谢后告别。

他眼看他们朝着希斯特走去,突然决定跟上他们。几个人同行,可以减少旅途的风险;到了另一边,最初几天甚至还可以相互帮助。他跟着他们走了一百来步,然后放慢脚步,拉开自己与那一小队人之间的距离。想到又要面对米洛和扬斯·布吕尼,他心里事先已涌起一阵难以忍受的厌倦。他突然停下来,朝偏斜方向的内地走去。

他又想到老人发青的嘴唇和短促的呼吸。在他看来,这位小学教师是人类疯狂的一个好样本,他抛弃自己贫寒的地位,漂洋过海,投入血雨腥风,只是为了高声宣称自己信仰大部分人命中注定会下地狱;但是,除了这些疯狂的教理,在焦虑的人与人之间,一定还存在着某种出自他们天性最深处的厌恶和仇恨,有朝一日,当宗教不再成为人们相互灭绝的理由,这种厌恶和仇恨就会寻找其他发泄的途径。布鲁塞尔的两个爱国者看上去理智一点,然而这些为自由甘冒生命危险的年轻人,却得意地声称自己是菲利普国王的忠实臣民;按照他们的说法,只要除掉公爵,一切就会好起来。世界的疾病比这个要根深蒂固得多。

他很快又到了乌德布鲁日,这一次他进了农庄的院子。那个女人还在:她坐在地上,扯青草喂两只关在大篮子里的小兔崽。一个穿短裙的小男孩围着她转。泽农问她要一点牛奶和吃的东西。她苦笑着站起来,请他自己将放在井里降温的牛奶罐子取出来;她患风湿的双手摇不动手柄。泽农转动辘轳时,她进屋里拿出来一点白奶酪和一块糕饼。她道歉说奶质不好,牛奶呈淡蓝色,很稀薄。

“老奶牛差不多干枯了”,她说。“它好像产奶产累了。带它到公牛旁边,它再也不肯。过不了多久,我们也只好吃掉它了。”

泽农问这里是不是利格尔家的农庄。她看着他,神情突然变得戒备起来。

“您该不是他们的收租人吧?我们在圣米迦勒节之前什么也不欠。”

他让她放心:他喜欢采草药,在回布鲁日的路上。不出所料,这个农庄是菲利贝尔·利格尔的产业,他是德拉努特和奥德诺弗的主人,佛兰德斯议会里的要人。就像这位农妇对他解释的,富人总有一长串名字。

“我知道”,他说,“我是这个家里的人”。

她一脸狐疑。这位徒步旅行者身上没有任何华丽的东西。他提起很久以前,自己来过一次这个农庄。一切都跟他记忆中差不多,只不过显得小了。

“如果您来过,那时我也在”,女人说。“五十多年了,我没有离开过这里。”

他记得在草地上吃过饭后,他们将剩菜留给了农民,但他记不起来他们的样子了。她走过来,在长凳上他的旁边坐下来;他唤起了她的回忆。

“那些年头主人有时会来”,她继续说。“我是以前这里佃农的女儿;那时有十一头奶牛。秋天,我们要去布鲁日给他们送咸黄油,满满一车的黄油罐子。如今,大不一样了;他们什么也不管了……再说,我这双手,不能在冷水里干活了。”

她的双手放在膝上,变形的手指交缠在一起。他建议她每天晚上将手放进热沙子里。

“沙子,这里可不缺”,她说。

孩子仍然像陀螺一样在院子里转圈,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也许他有点儿呆傻。她唤他,孩子朝她小跑过来,一股柔情立刻奇迹般地照亮了她愁苦的脸。她仔细揩干净孩子嘴角的唾沫。

“这是我的耶稣”,她温和地说。“他母亲在地里干活,带着要她喂奶的两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