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第6/8页)

“干妈只好顺从着我,向那个妇女付了回程的船钱,有些歉意:‘这是二龙的孩子,起小让我惯坏了,什么都得由着她性儿。’

“那妇女笑了一笑,没有做声,但那笑容使我相信,年轻时代,她肯定是个绝妙的石湖姑娘,是相当美的,要不然——”

于莲又用俄语写了一句:“通常来讲,美女总是爱慕英雄的。”

于而龙估计,准是老林嫂给孩子讲了早年间那些没影的事,他老伴只懂医用拉丁文,笑了:“又是艺术创作的术语吗?”

“是的。”于而龙这回面不改色地答复。

“今天,我又专门去搭她的船,她让我画,但很少同我交谈,她知道爸爸、妈妈,还有纬宇伯伯,但我对她一无所知,只听说她有个漂亮的女儿,人家那样讲,我也相信。

“但她还有别的欢乐吗?不知道。她顶多笑笑,那是很快就消逝的笑,顷刻间又恢复了淡淡的哀愁。说实在的,那不是我画中人物所需要的精神状态,但是她那身影,她那面容,尤其是她那眼睛,和我设想的那个母亲一模一样,再也料不到那样酷似的了。

“我快回来了,你们的女儿已经忘掉了那杯苦酒的滋味,要在创作中寻找我失去的早欢。”

于莲满载而归,葡萄架下,举办了一次沙龙式的小型画展。

王纬宇、夏岚两口子引着一位客人来了,他不是别人,正是老徐的儿子小农,一个外表上还说得过去的年轻人。但是,王纬宇一眼先看到了那画得惟妙惟肖的四姐,想转身退出院子也不可能了。谢若萍拉住他:“正好,正好,也让小农看看石湖的风貌!”

但徐小农的眼睛,却更多地落在画家身上。

王纬宇呆呆地立着,忘了他的介绍人的使命,而是被那副着意描画的特写吸引住了,画面上一对沉默的,若有所思的大眼睛,似乎在凝视着他,不论他在院子里哪个角落,也仿佛被她紧紧盯着。

谢若萍略微知悉一点这位船家妇女的命运,但是幸运的人是不大容易同情别人的不幸的,所以也不想知道更多的悲惨细节。开玩笑地说:“哎,你们二位应该认识她吧?她是谁?”她本意倒是要将老头子一军,因为女儿来信里的俄语,给她留下了疑窦。虽说她从未怀疑过丈夫的忠诚,但恼人的嫉妒心总使她对这个在船梢摇橹的妇女持有戒意。没料到她的话叫王纬宇大为尴尬,而正吃着自制冰激凌的夏岚,马上发现到自己丈夫的微妙变化,放下玻璃托杯,像记者采访似的询问:“你能否透露一点背景情况呢?”

夏岚哪里知道画中人的底里呢?于而龙对于朋友的往事,他那隐恶扬善的汉子精神,认为既往之事,留给历史去评价吧!何必播扬出去,让别人再受奚落。现在谢若萍歪打正着,偏偏于莲又在编辑的醋海里投进一块石头,画家说:“她还向我打听过你呢,纬宇伯伯!”

王纬宇恨不得于莲一口被冰激凌噎死才好,因为夏岚妒火中烧,会失去理智,大吵大闹撒泼的。何况今天负有红娘使命,要把徐小农和于莲的红线拴在一起,倘她打翻醋坛子,可就要砸锅了。

他求援地望着于而龙,希望他能给解围。

“不奇怪,在石湖打了几年游击,谁不认识!”于而龙给副厂长圆了场。

“不,爸爸,听她口气里,似乎早就——”于莲又回想起那摇橹妇女欲言又止的神情。

夏岚急切地追问:“莲莲,快说下去——”

于莲笑下:“也许我将来才能理解,谁知道,生活的艰辛,还没有把我磨炼出来,她,似乎不太幸福!”

谢若萍感触地说:“对,莲莲,最不幸的,总是我们女人,包括她——”她指着速写上那眼睛似乎会说话的,失去了青春,失去了欢乐的中年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