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第10/14页)

“正是一字千金,所以我才说,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那怎么行?先考的遗愿吗!”

“一定要我写?”郑勉之追问了一句。

“当然当然!”

“那好,写好写坏可怪不得我。”

“那是自然,请!”

郑老夫子被请到书斋里,进行创作去了。这里弟兄俩接着打嘴巴官司。其实,没有仲裁人的裁判,胜利永远属于力量占优势的一方,现在,王经宇是猫,王纬宇是鼠,结局已经揭晓了。

“怎么样,如此了结,你以为如何?”猫问。

王纬宇想不到他老兄这手不留余地的“逼宫”,当然,他不能俯就,但要试一试对方的实力,突然把话延宕了一下:“我倒是很想去上海。”

“好极了!”喵呜喵呜的猫恨不能去亲一口那只相貌堂堂的老鼠。

王纬宇告诉他:“但不是你想巴结攀附的那一位。”

“谁?”其实猫也是多余问的。

“我只能跟你看不起的下贱姑娘结婚!”王纬宇宣布:“我们走,离开石湖,到上海去!”

他以为他哥哥一定会暴跳如雷,但王经宇毫无动静,耷拉着眼皮,好像对躺在那里的王敬堂尸首讲:“你是再也跳不起来了,不信,你就试试看……”

郑勉之行文作画,一向是才思敏捷,不费踌躇的。据说,他画他祖先郑板桥爱画的竹子,甚至一壶酒还没烫热,洋洋洒洒,像泼墨似的,一丛乱竹跃然纸上,生气盎然。哥儿俩的架还打得没告一段落,祭文已经做好送来了。

“老夫子呢?”

“掸掸袖子,走了!”

“唔?”王经宇一看那篇记载他老爹一生行状的“暴露文学”,气得他两眼发黑,“什么祭文,妈的×,这老婊子养的——”恨不能从他老子尸首身上跳过去,把那个胆敢顶撞保安团司令的老货抓回来。王纬宇接过一看,哪是祭文,活像法院的判决书,什么为富不仁啦,鱼肉乡里啦,盘剥平民啦,蹂躏妇女啦,气得他把一笔潇洒的板桥体书法撕个粉碎。不过他没有躁跳,而是冷冷地说:“先礼后兵,用船送回去。”

先礼后兵,无疑给他哥一个信号,王经宇哼了一声:“敢欺侮到我头上,不给点颜色看看,不行。”他禁止派船。

“办丧事要紧,量他一个老梆子,往哪儿跑?”

最后,船既没有派,但也没有抓他回来,老夫子在大毒日头下走回闸口,要不是遇上于二龙,差点中暑死去。但是,那弟兄俩的争吵,并没有结束。

高门楼的盛大丧事告一段落以后,王经宇回到陈庄区公所,派人把四姐的醉鬼哥哥找来,慷慨地给了一把票子,要他尽快地找个人家,把四姐打发出去,要不然的话……

手里的钱和区长铁青色的瘟神面孔,老晚尽管满心不乐意,也无可奈何地屈从了。

王纬宇也在做和四姐去上海的准备,但奇怪的是账房那里,大宗钱再支不出来,公鸭嗓给他打马虎眼,三文两文地对付着。他终于明白底里,现在除非把王敬堂从祖坟里起死回生,谁也无法使王经宇改变主意:“好——”王纬宇嘿嘿一笑,阴森森地在心里说:“等着瞧吧,我不会让你自在的。”

他还来不及琢磨出一条报复的妙计,失魂落魄的四姐,倒先来报告噩耗,说她哥哥已经给她找到了婆家,而且马上就要娶亲过门,真是晴天霹雳,望着心都碎了的四姐:“你怎么才来?”

“家里不许我出来,这里不准我进!”

他立刻悟到是他老兄釜底抽薪的伎俩,喃喃地自语:“好极啦!”

四姐瞪大了眼睛,恐惧地看着他。他知道她误会了,赶紧抓住她手:“你别怕,我马上去陈庄找他。”

“要不是那赘住我心上的肉,我恨不能——”她扑在了他的怀里,凡是落到了如此境地的软弱女性,通常都是想到了死,因为觉得死比活着受屈辱要容易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