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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在指骨镇,人们无时不意识到那座湖的存在,或说是湖泊深处,下面那没有光、没有空气的水域。春天,犁过的土地切开了口子,敞露着,从犁沟里散发出的正是那股相同的、刺鼻的、湿润的味道。风里饱含了水,所有抽水泵、溪流和沟渠都有一股不含其他成分的纯净的水味。湖的根底是过去那个湖,覆压在下面,无名无姓,漆黑一片。后来有了指骨镇,有了图表和照片上的这座湖,湖面洒满阳光,绿色生命和不计其数的鱼儿生长其中,人们可以俯视船坞的影子,望见布满石子和泥土的湖底,差不多和看到干燥的土地一样。在那之上,春天湖水上涨,把草变得像芦苇一样幽秘粗糙。在那之上,湖水悬在阳光里,气味和动物的呼吸一样浓烈,溢满群山包围的这方园地。

我的外祖母似乎没有考虑搬家。她在指骨镇住了一辈子。虽然嘴上从来不说,心里无疑也很少想到,但她其实笃信宗教。换言之,她把生命想象成一条路,人沿着它前行,这条路十分简单,能够穿越广袤的国度,目的地从一开始就在那儿,在一定距离外,像某座普通的房子,伫立在寻常的日光下,人走进那儿,受到正派之士的欢迎,给领到一个房间,曾经失去或抛下的东西,统统集结在那儿,等候。她相信,将来某个时刻,她会和我的外祖父相遇,重新开始他们的生活,不必为钱发愁,气候更加温和。她希望我的外祖父不管怎样能更稳重一些,多掌握一点常识。就活到那时的他而言,这已不是年龄的缘故,我的外祖母不相信容貌变化一说。他的死让人痛心的地方在于,由于我的外祖母既有房子又有退休金,孩子都快长大成人,所以在她看来,这像一种叛逃,并非全在意料之外。多少次,她早晨醒来,发现他不见了踪影?有时,他一整天四处游荡,细声细气地顾自哼歌,与妻子和孩子说话的口吻,宛如文质彬彬的绅士在对陌生人讲话一样。如今他终于消失了。当他们重聚时,她希望他能有所改变,本质上的改变,可她没有一心要达成此愿。在这般冥想中,她开始了孀居的生活,彻底转变成一个好寡妇,和此前当一个好妻子一样。

父亲死后,几个女儿围着她打转,留意她的一举一动,满屋子跟着她,挡住她的去路。那年冬天,莫莉十六岁;我的母亲海伦十五岁;西尔维十三岁。母亲坐下缝补东西时,她们会坐在地上围着她,努力表现出轻松的样子,把头靠在她的膝盖或座椅上,像小孩子一样好动不安分。她们会扯下地毯的流苏,折弄她的裙边,偶尔互相打斗,同时一边懒洋洋地谈论学校的事,或解决她们之间产生的无尽、细琐的抱怨和指摘。过不多久,她们会打开收音机,动手梳理西尔维的头发,她的头发浅棕色,浓密厚重,垂至腰间。两个姐姐娴熟地弄出高卷式发型,耳朵和颈背处垂下绺绺鬈发。西尔维交叉双腿和脚踝,阅读杂志。如果犯困,她会去自己房间小睡片刻,然后顶着已凌乱歪斜的华贵发髻,下楼吃晚饭。没有什么能诱起她的虚荣心。

到晚餐时间,她们会跟着母亲进厨房,在桌上摆好餐具,揭开锅盖,然后围坐在桌旁,一块儿吃饭,莫莉和海伦挑三拣四,西尔维的嘴唇上沾着牛奶。即便那时,在有白窗帘遮住夜色的明亮的厨房,她们的母亲仍感觉她们在凑向她,打量她的脸和手。

自儿时以来,她们从未这样簇拥过她,自那以来,她从未如此清晰地觉察过她们头发的味道,她们的温柔、呼吸和唐突。这令她充满一种奇特的欢欣,和她们其中任何一人在未断奶期,定睛盯着她的脸、把手伸向她另一边的乳房、她的头发、她的嘴唇,渴望触碰、急切想饱腹一阵然后睡觉时所感到的那份喜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