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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西尔维想起我母亲时,她看到的是什么?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一个手臂上有雀斑的女孩,喜欢躺在灯下的地毯上,趴着,脚跟跷在空中,双拳托着下巴,阅读吉卜林的书。她撒过谎吗?她会保守秘密吗?她有没有搔过人痒,掴过、拧过、揍过人,或扮过鬼脸?如果有人向我打听露西尔的事,我会记得她有一头浓密、柔软、纤细、缠结的头发,掩盖了耳朵,如果不护住,那微微窝起的耳朵会冻得发痛。我会记得她的门牙,换过以后的,一颗先长出来,另一颗过了很久才长出来,斗大、参差不齐,还有她特别讲究洗手。我会记得她心烦时咬着嘴唇,害羞时抓挠膝盖,她隐约散发清爽的味道,像粉笔,或像太阳晒暖的猫。

我相信西尔维不只是心有保留。诚如她所言,描述一个人是件不易的事,回忆本是破碎、孤立、无常的,就像人在夜晚透过亮着灯的窗户所瞥见的情景。以前,我们有时望见火车在昏暗的午后经过,缓缓行驶在青灰色的雪中,所有的窗户都亮着灯,里面坐满了在吃东西、在争执、在看报纸的人。当然,他们看不见我们在注视,冬日,到五点三十分,窗外的风景都不见了,假如他们张望,能看见的只有自己的平面镜像映在漆黑的玻璃上,没有黑的树、黑的房子,也没有细长漆黑的桥和幽蓝辽阔的湖面。他们中的有些人可能不知道火车如此小心是在驶向什么。有一次,露西尔和我跟在火车旁朝湖边走去。一场冻雨给雪覆上了一层冰壳,我们发现,等太阳下山后,冰壳厚得可以容我们踩上去。我们追着火车走出约莫二十英尺,中间时不时跌倒,因为包了壳的雪变成起起落落的雪丘,灌木丛和篱笆桩的顶端冒出来,突起在我们没有料到的地方。不过靠着连滚带爬和扶着披棚及兔棚的屋顶,我们成功地与一扇窗户并驾齐驱,那扇窗里有一位年轻的女士,娇小的头上戴着小巧的帽子,脸上妆容明艳。她戴着几及手肘的珠灰色手套,当抬手把一缕散落的头发掖到帽子底下时,圆环形的手镯滑下臂膀。这位女士时常望向窗外,显然被眼前看见的所吸引,可除了露西尔和我手脚并用地紧随在她旁边、气喘吁吁喊不出声外,似乎再无别的东西。我们来到岸边,陆地下沉,桥开始攀升,我们停下,望着她的窗沿想象中桥的弧线,徐徐远去。“我们可以从湖上走过去。”我说。这是个可怕的念头。“太冷了。”露西尔回道。就这样她走了。可我对她的记忆,和我对其他更熟悉的人的记忆一样,既不少也没有不同,我甚至还梦见她,那场梦和实际的情景很像,只是在梦里,桥桩没有因火车的重压而那么摇摇欲坠。

“你们早餐想吃什么?”西尔维问。

“玉米片。”

她冲了可可粉,我们一边吃,一边望着白昼来临。过去的那个寒夜,冻住了融雪,使堆在路边肮脏、风干的积雪变硬了。

“我打算去镇上小转一圈,”西尔维说,“趁马路还没有全变回泥浆前。我很快回来。”她扣上外套,走到屋外的门廊下。我们听见纱门砰地关上。“她应该借一条围巾才是。”我说。“她不会回来了。”露西尔回道。我们跑上楼,穿上牛仔裤,把睡袍的下摆塞进裤子里。我们在屋里穿的拖鞋外面套上靴子,抓起外套,冲了出去,可她已不见了人影。假如她要走,她会去镇上,去火车站。假如不走,她可能还是会去镇上,要不去湖边。可她没戴帽子,既没戴手套也没穿靴子,岸边会非常难走,又冰冷刺骨。我们竭尽所能,踩着冻住的融雪、结冻的车辙和碎冰,以最快的速度往主街走去。“我敢说肯定是莉莉和诺娜叫她走的。”我说。露西尔摇头。她的脸冻得通红,两颊湿了。“不会有事的。”我说。她用衣袖狠狠擦了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