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4/5页)

“我们该进去了,”我说,“外面很冷。”

“嗯,”西尔维说,“你进去,我在灰上盖点土。”借着疏落的月光和火光,她走向棚屋,从靠在墙上、尖头已锈蚀的铁铲里拿了一把。我驻足门旁,看她往余烬里添加泥土——每加一铲,密密麻麻的火星和光点蹿入空中。西尔维浑身闪亮,黑影从躲藏的树后跳出来,围着她。又加了几铲土后,飞起的火星子少了,西尔维站在比先前暗淡的光里。又加了一铲,围着西尔维和果园的火光被扑灭了。我坐到西尔维房间门外的台阶上。西尔维没有动。我没有听见她动。我等着看她会静止多久。我料想黑暗也许把西尔维变回原来的她,她也许又会消失,以进一步教育我,或教育她自己。可结果她把铁铲立在地上。我能听见铲刃插入土里时的摩擦声,我听见她在外套下摆上擦拭双手——一个每次表示任务完成、目的已达的动作。她朝坐在台阶上的我走来。由于月亮在房子的背面,我位于暗处。我猜她兴许看不见我,遂滑向一侧,从台阶边缘溜了下去。她经过时外套差点擦到我。我听见她在厨房里喊“露西!露西!”,接着听见她上楼的脚步声。我跑进果园,这样,当她想到张望窗外时,我可以隐蔽得很好。可我为什么跑进果园,蹲在黑影里,用手捂着嘴,掩住自己沉重的呼吸声?我听见她喊着露西、露西、露西,寻遍屋子的每个角落,一边走一边打开每盏灯。然后她回到屋外的台阶上,用疾呼、亲昵、责备的低语喊出“露西!”。当然,她不可能在深更半夜满果园、满山野地呼唤我。整个指骨镇都会知道。尖厉粗嘎的笑声从我嘴里冒出来,我丝毫抑制不住。西尔维也哈哈大笑。“进来吧,”她哄道,“进来,里面暖和。我有好吃的东西给你。”我在树丛中一步步后退,她跟着我,想必听见了我的脚步声或我急促的呼吸,因为不管我走到哪儿,她似乎都知道。“进来,进来吧,里面暖和。”家矗立在果园的另一端,灯点亮了每扇窗。它看上去庞大、陌生、受到牵制,像一艘搁浅的船——一件在园子里找到的奇想之物。我无法想象走进去的情景。曾有一个小女孩,夜晚在果园里漫步。她来到一座自己以前从未见过的房子旁,里面灯火通明,透过任何一扇窗都能看见稀奇古怪的饰品和异常舒适的生活用具。一扇门开着,她走了进去。故事也许是这样,一个十分忧伤的故事。她的头发和天空一样黑,长长地拖曳在身后,如风拂过草地……她的手指黑如夜空,分外灵巧纤细,只给人冰凉的感觉,好像雨滴……她的脚步悄然无声,人们甚至连认为自己听见了都感到惊讶……齐集的亮光把她转化成一个凡人小孩。她站在明亮的窗旁时,会发现世界消失了,果园不见了,她的母亲、外祖母和姨妈都不见了。和诺亚的妻子在雨下到第十或第十五个晚上时一样,她会站在窗口,意识到这个世界真的陷落了。外面的人将对她知之甚微,真遗憾,她变了。以前,空气是她的肉身,赤裸是她的衣衫,寒意是她披覆的斗篷,她的骨头只是纤纤之物,宛如冰条。她出于偏爱而出没在果园,可她能走入湖中而不激起一丝涟漪、不排走一滴水,能像热气一样无形无踪地在空中翱翔。如今,和自己的同类失散后,她差点把他们遗忘,她会用粗劣的食物喂养自己粗陋的肉身,近乎心满意足。

那晚,我在果园学到一件重要的事,如果不抵抗寒意,只是放松身心地接受它,就不会再为寒意所苦。我在晕眩中感到自由渴切,和你在梦里感到的一样,突然发现自己能轻而易举地飞起来,诧异自己以前为什么从未尝试过。我可能还发现了别的事。例如,我饥肠辘辘,饿得开始体会到饥饿亦有饥饿的乐趣,我在黑暗中悠然自得,总之,我能觉出自己正在冲破需求的枷锁,一道接一道。可这时治安官来了。我听见他的敲门声,听见他高喊“有人吗?”,不一会儿,西尔维步出果园,急匆匆,朝边门走去,但治安官绕过房子,看见她站在台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