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8/11页)

假如没有遇到光太,是否就不会走到这一步?梨花凝视着河面,思考着。不,我并不认为走到这步田地是因为遇到了光太。要是自己进了编辑工作室上班的话。要是有孩子的话。要是没和正文结婚的话。要是没进那所初高中直升的学校,也就不会被推荐上那所短大。要是没从那所短大毕业,也就不会在信用卡公司上班,也就不能在银行上班。所有的假设向过去追溯着,又分散成无数分支,但是,无论沿着哪个假设前进,梨花都觉得,自己终究会走到如今这步田地。

于是,梨花终于理解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造就了自己,升学和结婚自不用说,还包括当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坐上几点的电车这一件件琐事。梨花理解了,我不是自己的一部分,从懵懂无知的儿时起,到泰然自若地重复着难以置信的非法行为时,无论是善意还是恶行,矛盾还是荒谬,这一切的一切,才是我这个人的全部。而且,如今抛弃一切踏上逃亡之路,并打算逃到更远的地方,相信能够逃之夭夭的那个人,也是我自己。

走吧,继续向前走吧。

梨花蓦然这么想到。前方有未知的我,只要逃离这一切,就会遇到更新的自己。所以走吧。反正都逃出来了,逃得再远一点也不错。梨花从咖啡店的椅子上站起身,向店里穿着围裙的女孩付了果汁钱。想要跨出店门的那一刻,水滴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干燥的柏油路上,留下印迹。女孩看着梨花,像是说下雨了,但是梨花径直离开了店。转眼间大雨倾盆。走在大道上的行人们慌忙跑到附近的商铺前。摩托车扬起白烟疾驰而去。梨花走在大道上,淋湿的衬衫和裙子紧贴在身上。鞋子里进了水,每走一步都发出滑稽的声响。视野里白茫茫一片。

护照和现金都装在手提包里。梨花不放心把这些东西留在只有简易门锁的旅店房间,总是随身携带。认为自己已经失去了一切,却又担心被偷,这样的自己令自己感到好笑。暴雨的飞沫把出入境管理处的轮廓模糊成了白色,梨花向那里走去。用手心拭去不断打在脸上的雨水,径直走近那里。

但是,梨花在建筑物近前停下了脚步。走吧,继续向前走吧。她如同发号施令般想着,双脚却纹丝不动。

怕什么?都犯下了那样的大事,事到如今有什么好怕的。走啊,走啊,走啊!梨花在心里继续呐喊着,却依然一动不动地伫立在疾风骤雨中。快走,快走,同内心的声音相反,梨花的双脚一步也迈不出去。

第二天,第三天,梨花都重复着相同的事。心里想着今天一定要去,但一来到出入境管理处的近前却僵硬得动弹不得。可是,梨花既无法在半夜游过水色浑浊的河流,也无从寻找船夫用停泊着的陈旧小舟载她渡河,她只是如同失去了目的地的游客般,滞留在清孔这座城市。她只是望着来往于泰国和老挝的无数游客经过,然后消失。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想做什么就能做到什么的那种麻木的兴奋一天天枯萎,梨花最终有了一种无论走在街上还是待在旅店简陋的房间里,都像是被囚禁、受监视的错觉。犯罪就是这么回事吗?梨花心想。那不是解放人,而是将人禁锢在比四肢躯体还要狭窄的地方。

仅仅只是远眺而无法渡河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滞留泰国的一个月免签期限已经迫在眉睫。一个月期满那天,梨花姑且把所有行李装在简易背包里,结清了住宿费,又一次朝出入境管理处走去。今天必须做个决断。是在出入境管理处出示护照,赌一把自己并不会暴露身份;还是在这里逾期滞留?逾期滞留的话,也许就再也无法越过国境了。必须要下决心逃亡下去,像那两个日本人说的,想办法隐遁到某个山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