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第2/6页)

“可我们查过了,艾米丽小姐,我们就是代表政府而来。治安官签署的通知单,您想必收到了吧?”

“的确,我收到过,”艾米丽小姐说,“也许他自认是个长官……可我在杰斐逊无税可缴。”

“可税簿上并无任何免税说明,您也知道,我们得遵从 ——”

“去找萨特里斯上校。我在杰斐逊无税可缴。”

“可,艾米丽小姐 ——”

“去找萨特里斯上校。(萨特里斯上校死了快十年了。)我在杰斐逊无税可缴。托比!”男仆闻声走来。“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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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艾米丽小姐彻底打败了代表们,令他们溃不成军,正如三十年前她在 “气味 ”一事上打败了他们的前辈一般。那是她父亲死后两年,她的心上人(我们都深信他会娶她为妻)刚抛弃她不久时的事了。父亲过世后,她鲜少外出,心上人又一走了之,人们便几乎见不着她了。少数女士冒失地前去拜访,但统统吃了闭门羹,其住处周遭唯一的生命迹象就是那位手提菜篮不时进出的黑仆 ——当时他还很年轻。

“就好像单凭一个男人,随便哪个男人,都能下得了厨房、对付得了油盐酱醋锅碗瓢盆似的。”女士们如是说道,因而当那股 “气味 ”愈发浓烈时,她们也不觉惊讶。而这 “气味 ”也成了茫茫尘世芸芸众生与高高在上、身为名门望族的格里尔森一家之间的另一关联。

邻家的一位妇女向当时年已八十的镇长史蒂文斯法官抱怨。

“可太太,这事你又能叫我怎么办呢?”他说。

“哎呀,给她捎个信,叫她把气味处理掉,”邻居说,“法律不是明文规定着嘛?”

“依我看,倒没这个必要,”史蒂文斯法官说道,“八成是她家里那黑鬼在院子里弄死的一条蛇或一只老鼠正发臭呢。我会找他说说这茬儿的。”

次日,镇长又收到两起投诉。一起来自于一位男士,他怯然提出抗议:“法官先生,这事儿我们可真不能再坐视不管了。我是最不情愿打搅艾米丽小姐的,但总得想个法子吧。”当晚,议员们(三位年纪半百的长者,外加一名新生代年轻成员)聚首相商。

“这再简单不过了,”年轻人说,“下道通知,叫她把家里弄干净,限期完成,否则…… ”

“你这说得什么话,先生,”史蒂文斯法官开口道,“你能当着一位贵妇的面斥责她,说她家里闻起来糟透了吗?”

于是,次日午夜过后,四个男人穿过艾米丽小姐家的草坪,如窃贼一般鬼鬼祟祟地绕着屋子转,沿着墙根、冲着地窖的风口一个劲儿地嗅,其中一人的手从挎在肩头的麻袋里掏出不知何物,不断做出播种的动作。他们撬开地窖的锁,在窖口和所有外屋里都撒上了石灰。待他们再次穿过草坪,原本黑着灯的一扇窗户亮起光,艾米丽小姐坐在里头,灯立在她身后,那笔挺的身躯纹丝不动,宛似圣像一具。四人蹑手蹑脚地越过草坪,潜入沿街并立的洋槐树的幢幢树影中。一两周后,气味消失了。

正是在那时候,人们开始由衷地为她感到难过。镇上的人想起艾米丽小姐的姑奶怀亚特老太太,想起令她最终彻底心智错乱的往事,纷纷确信格里尔森一族未免自视过高了。对于艾米丽小姐和像她这般的女士来说,不论何种男子,她们都瞧不上。长久以来,这一家子给我们的印象,无外乎人像画里的人物,形体苗条的艾米丽小姐身着白衣处于景深中,她父亲背对女儿、手攥马鞭、叉腿兀立的剪影在前,一扇敞开的大门将二人框于同一画面中。因此,见她年近三十却仍待字闺中,我等并无幸灾乐祸之心,只觉早先的想法得到了印证;纵然那一家人遗传着疯狂的基因,如果真有实实在在的机会,她想必也不会一概拒之门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