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第4/6页)

“要最好的。种类无所谓。”

药房老板介绍了几种。“这些药啥都能毒死,就是头大象也没问题。可您想要…… ”

“砒霜,”艾米丽小姐说,“好用吗?”

“是……砒霜?好用,太太。可您想要的是…… ”

“我要砒霜。”

药房老板朝下望着她,她回看一眼,直起腰板,面孔犹如一面扯紧的旗帜。“啊啊,当然有,”老板说,“如果您想要的话。不过,依据法律规定,您得说明药的用途。”

艾米丽小姐一语不发,脑袋向后微仰(以便二人正眼相对),只是瞪着他,直到他挪开视线,动身去配取砒霜并包裹好。一名黑人小伙作为接递员将药送到小姐手上,药房老板未再露面。她回家打开包裹,只见药盒上骷髅标示的下方已注明:“毒鼠用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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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第二天大伙儿都说 “她要吞药自尽了 ”,说这再好不过了。我们第一回目睹她与荷马·巴伦一道外出时说:“她要嫁给他了。”后来又说:“嫁之前还得先说服他 ”,因为荷马说他喜好同男人打交道,和年轻人在麋鹿俱乐部畅饮时,他也曾亲口表明自己无意成家。此后,每逢礼拜天下午,当闪闪夺目的轻马车驶过,见艾米丽小姐高昂着头,荷马歪戴着帽子,嘴衔雪茄,手戴黄手套,捏着马鞭与缰绳时,我们在百叶窗后都不禁要来一句:“可怜的艾米丽。”

再后来,一些妇女开始讲闲话,说此事令全镇蒙羞,于后辈而言亦是坏榜样,而男人们又不想插手干涉。最终,妇女们迫使浸礼会牧师(艾米丽小姐一家均属新教圣公会)出山,去和她会上一会。对于此番访问的经过,牧师不愿透露半个字,但他拒绝再跑第二趟。过了一周,星期天,二人照旧策马上街;次日,牧师夫人只好提笔给艾米丽小姐在亚拉巴马的亲戚去信。

不久,便有自家人来访,大伙儿决定坐观事态的发展。起初,无甚动静,随后,我们都相信,二人婚期将至了。我们听说艾米丽小姐去过珠宝店,订购了一套男性盥洗用品,每件上头都刻有“H.B.”(2)的字样,两天后,又听说她连睡衣在内买了全套男装;见状,我们不由得说:“他俩已经成婚了。”我们由衷感到高兴,当然,我们高兴的是,要论谁更 “格里尔森 ”,那两位堂姐妹比艾米丽小姐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当荷马·巴伦离开镇子时(铺路工程已竣工好些日子了),我们丝毫不觉诧异,反倒因没能热热闹闹欢送他一番而有些失望,不过我们都深信他此去是为迎接艾米丽小姐做准备,抑或是让她有个机会请离二位堂亲。彼时,暗地里已有秘密集团形成,我等都甘作艾米丽小姐的同党,协助她打发走两尊大佛。果不其然,一礼拜后她们就打道回府了,而且,正如大家所期待的那样,不出三日,荷马·巴伦便回来了。一天傍晚时分,一位邻居亲眼看见那黑仆打开厨房的门让他进屋。

这也是人们最后一次见到荷马·巴伦。好一阵子,艾米丽小姐也未再露面。黑人男仆提着菜篮进进出出,前门却始终紧闭。偶尔,她的身影会在窗口闪现,就像夤夜撒石灰那四位见到的那样,但几乎半年之内,她都没在大街上现过身。我们明白这也在情理之中;仿佛来自于她父亲的那种魔咒,对其身为女性的一生百般阻挠的魔咒,过于恶毒、过于暴虐,死活不肯消失似的。

再见艾米丽小姐时,她已开始发胖,发间也银丝隐现。此后数载,她的发色一年比一年灰白,最终变成如椒盐一般的铁灰色,直到小姐七十四岁去世,那铁灰色调依然浓郁、盎然——一个生气勃发的男人,头发的色质也大致如此。

打那会儿起,时至今日,小姐家的前门从未再开启过,唯独她四十来岁时的六七个年头算是例外;其间,她在家教授瓷器彩绘。她将一楼的某个房间布置成画室,萨特里斯上校那一代人纷纷把家里的女儿、孙女儿送去学习,那份守时有序、认真挚切的态度,与礼拜天送她们去教堂、往奉献盘里捐上二十五分钱时的虔诚劲儿一模一样。那当儿,她在镇上已无税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