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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松与矮桦的焦黑残枝依旧散布于石块之间,跟我们刚离开的时候完全没两样。我还发现了当初我们留下来的其他许多痕迹。我或多或少有系统地开始进行了情色考古学。你遗失了一只绿色手套、一枚五克朗硬币,以及一个用轻金属制成的发卡,但发卡岂不违反我们的石器时代规则吗?幸好我不记得你曾经在此地使用过发卡,或许它只不过是从你的口袋里面掉出来罢了。那时我俩还变得越来越蓬头垢面,但由于肥皂和洗发精都被列入黑名单,我们只得拿矮桦、地衣和苔藓来代替肥皂。

我还找到几枚我们自制的鱼钩,而且令我汗颜的是,在山洞外面到处是我们抛弃的鱼骨头。不过真正的穴居人当初一定也在著名的克罗马侬石窟那么做过。我记得那时我们是这样相互表示的:我们不妨邋遢一点。对我俩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把那种生活过得越逼真越好。毕竟当时我们还只能勉强算是人类而已。我们才刚刚通过了从动物过渡到人类的阶段,因此我们不可过于循规蹈矩,我们必须有一点粗鲁和马虎。

紧接着就在倏忽之间——因为事情确实来得非常突然——我仿佛丧失了对自身的掌控能力,和周遭的景物融为一体。刚好就在此时此地发生了这种现象,让我觉得它是一个巧合,因为我未曾做出任何动作来促成此事发生。那种感觉就这么席卷而来,使得平常我在心中认定的“我”和“我的”都化为乌有,只变成了一种幻想。

我放弃了自我,却不觉得那是一种损失。那只会让我充满解放感和充实感,因为我同时也深切领悟到,我的意义远远超出了迄今汲汲营营的那个“我”。我不仅仅是我自己而已。整件事情原来就那么简单。我还是环绕在我四周的整座高原,整个国度,甚至是从最小的蚜虫直到天上星系等的一切存在物。一切都是我,而我就是一切。

我发现自己处于一种难以言喻的意识状态之中。我既感觉得到而且又可以体会出来,我就是我自己正坐在上面的那块大圆石,以及那边的巨砾,还有这一块和那一块岩石,同时我也是所有围绕在我身边的石南花、岩高兰以及矮桦木。接着我听见一只金斑传来忧郁莫名的啼叫声,但那也是我自己:我正在呼叫,想用叫声来唤醒我自己的注意力。

我露出了笑容。原来在一个波涛澎湃,由各种感官印象、意念和渴望所组成的表层下方,我始终具备一个更深邃的身份——它沉默安宁,与一切存在的事物有所关联。如今明白此事之后,我汹涌的表面也跟着平静下来。我曾经是世上最大假象的受害者,误以为自己能够完全脱离其他的一切。此际我却不曾出现任何的“超凡脱俗”的感觉。相反的是,那种经验彻头彻尾来自这个世界。

我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无时间状态。但这并不表示我自认为已经超脱于时间之外,我反而觉得自己正交织在其中——所融入的对象不仅仅是瞬息万变的当下,还包括了所有的时刻。我不只是过着我自己的生活,我不只是“那里”和“当时”,我更是过去、现在和将来。我正在全方位地成长,而且我会一直这么进行下去,因为万物都是一体,而融为一体的万物就是我。

接着一切都开始消退,因为我所描述的是一个稍纵即逝的经验。我有幸得以窥见永恒,看见了一切存在于我之前,或者将在我之后出现的事物。虽然那种状态本身只维持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不过我在那种灵魂出窍的状态下获得一种全新的认知,而且我知道,这个境界将会一辈子伴随着我。

就不多谈我的亲身体验或意识状态的本身了。虽然刚才我试着回忆一个真实的经历,但我相信即便事后透过纯粹的思维,照样也可以在若干程度上获得相同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