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我不是精神病患,只是你的一个忠实读者(第2/11页)

天色渐亮,卡利普在冲动之下,把电话线接了回去。他梳洗完毕,把冰箱里仅存的食物翻出来吃,然后等晨祷的呼唤一结束后,又躺回耶拉的床上睡觉。就在他即将入睡时,在那半梦半醒之际,从白日梦坠入梦境的过场中,年幼的他和如梦乘着小船划过博斯普鲁斯海峡。他们身边没有伯母、母亲,也没有半个船夫:与如梦独处让卡利普觉得很没有安全感。醒来的时候电话正在响。等他伸手够到话筒时,他已经说服自己,电话另一头必然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不会是如梦。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他吓一大跳。

“耶拉?耶拉,是你吗?”

声音并不年轻,也完全陌生。

“是的。”

“亲爱的,亲爱的,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打了好几天电话,找不到你,啊!”

最后的一声叹息,变成了一声啜泣,然后女人哭了起来。

“我认不出你的声音。”卡利普说。

“认不出我的声音!”女人模仿卡利普的语调。“他说他认不出我的声音。他竟然对我这么客套。”停顿了一会后,她像个自信的玩家摊出手中的牌,透着一丝狡猾和骄傲,说,“我是艾米妮。”

她的名字卡利普毫无印象。

“对!”

“对?这就是你要说的?”

“过了这么多年……”卡利普咕哝着。

“亲爱的,终于,过了这么多、这么多年。你能想像当我读到你在专栏中呼唤我时,心里有什么感觉吗?我等待这一天等了二十年。你能想像当我读到期盼了二十年的那句话时,是什么感觉吗?我想大声喊出来,让全世界都听见。我几乎陷入疯狂。我花了一段时间控制自己。我哭啊哭。你知道,穆罕默德因为涉入那些什么革命事业,被迫退休。不过,他反正还是每天出门在外头忙东忙西的。他才一脚跨出大门,我就溜上街。我一路跑到古图路斯。但是,我们的街道那儿什么都没留下,都没有了。一切都变了,全拆了,什么都没留下。我们的老地方再也找不到了。我站在大马路中央哭了起来。路人可怜我,拿水给我喝。我转身回家,收拾行李,趁穆罕默德回来之前离开。亲爱的,我的耶拉,现在告诉我要去哪里找你?过去七天以来,我一路流浪,待在不同的旅馆里,借住远亲家,觉得自己到处不受欢迎,又隐藏不住我的羞耻。我打了好几个电话到报社去,他们却只回答:‘我们不知道。’我打电话给你的亲戚,同样的答案。我打了这个号码,没有人接。除了几样随身用品外,我什么也没带,我什么都不要。我听说穆罕默德像个疯子似的到处找我。离开时我只留给他一封短信,没多作解释。他完全想不透我为什么离家出走。没有人懂,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原因。亲爱的,我不曾向任何人透露我俩的爱情,那是我一生的骄傲。接下来会怎么样呢?我很害怕。如今我是一个人了。我不再有任何责任。你再也不用心烦意乱,担心你的胖兔宝宝得在晚餐前回家等她的丈夫了。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了,一个在德国,另一个在当兵。我的时间、我的生命、属于我的一切,全都是你的了。我会替你熨衣服,替你收拾书桌,整理你钟爱的作品;我会为你换枕头套;除了我们空荡荡的幽会爱巢之外,我不曾在别的地方见过你;我对你真正的居所、你的物品、你的书籍感到好奇极了。亲爱的,你在哪里?我要如何才能找到你?为什么你不在专栏里留下你家地址的密码?给我你的地址。这么多年来,你也一直在回想,对不对,回想从前?我们将再一次独处,下午的时候,回到我们只有一个房间的石屋里,阳光透过菩提树叶流泻进来,洒落在我们的脸庞、玻璃茶杯和我们交缠的双手上。可是耶拉,那房子已经不在了!它被拆掉了,消失了,也不再有亚美尼亚人,或任何老式商店了……你注意到这件事吗?还是你原本希望我回到旧地,把眼泪哭干呢?为什么你不在文章里提起?你可以写任何题材,你也该写下这件事。你怎么不跟我说话?在经过了二十年后说点什么吧!你的手心是不是仍会因为尴尬而冒汗?你睡觉的时候脸上是不是仍挂着孩子气的表情?告诉我。叫我‘亲爱的’……我要如何才能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