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之王吕连贵(第5/7页)

  吕连贵红了以后,施潘道觉得非常光荣。他甚至当起了吕连贵的经纪人,替他安排演出,比如给三流艺人的小型演唱会弹个伴奏什么的。吕连贵一度非常忙,忙得连酒吧场都走不完,更不用说地铁站了。后来施潘道把他介绍给马克沁,在这里安顿下来,唱了好几年。马克沁把店盘出去时,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给吕连贵安排一条出路。他打了几个电话,约了三四个老板到他的店里喝一杯,听吕连贵唱歌。每个老板都惊了个跟头,其中有一个把杯子都摔了。大伙儿抢着要他,马克沁很开心,替吕连贵谈了个好价钱,最后定给了其中一家最大的酒吧,名字叫“下马石”。

  在马克沁的酒吧最后的几天里,有一个晚上施潘道突然来了。他像头愤怒的北极熊,双手搡开西部风格的小木门,下巴向前伸着,颈后的肌肉鼓鼓的,奓着两条树桩一样的胳膊,直奔唱台,连连喊道:“下来下来下来!”说得太快太猛,“来”字根本听不见,活像一挺喷着火舌的重机枪。吕连贵和马克沁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互相看了半晌,僵在那里。我有心上去打打圆场,又想起人生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就静静坐着看事情怎么发展。施潘道把吕连贵像一只獐子一样拎到吧台,往椅子上一放,问道:“你要去‘下马石’唱歌?谁让你去的?”吕连贵表情窘迫,白头发都奓起来了。马克沁用手指关节敲了敲吧台说:“你别嚷嚷,这还没打烊呢!”

  事情其实很简单。原告施潘道,吕连贵之师父(自封);被告马克沁,吕连贵之老板。原告诉被告未经自己允许,给自己的徒弟安排了“下马石”酒吧的工作。而原告在对此完全不知情的前提下,也为吕连贵安排了一个酒吧,名叫“猜地铁”。这个“猜地铁”酒吧的老板是个女的,据说非常之惹不起。原告施潘道先生已经跟“猜地铁”说了个板上钉钉,因为他知道马克沁的酒吧要关门了。结果圈里朋友告诉他,吕连贵已经去“下马石”试唱过了,还拿了人家的出场费。江湖规矩,试唱不拿钱。坏了规矩这件事,当然也一并算在被告马克沁身上了——吕连贵一个小孩子懂个屁?你开了十几年酒吧,这点儿规矩都不懂吗?我姓施的还活着呢,你问我了吗?原告说到这里,情绪激动,拍起桌子来。马克沁用下巴指了指他的手,说道:你别给我拍桌子,我这店还没卖呢。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了。这场面像极了情侣吵架:不论哪一方在吵架过程中不小心指了对方的鼻子一下,从这一刻起,吵架本来的原因已经不重要了,接下来就会开始吵你他妈的为什么指我。

  两造争执不下,隔着一个吧台又打不起来,眼看就要丢酒瓶子了。有一桌客人好像没结账就跑了,真是什么人都有。最后两个魁梧大汉相对不语,呼哧呼哧喘粗气。我捅了捅吕连贵,意思让他说两句话,毕竟矛盾的焦点是他的去向问题。结果,吕连贵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他拿起吉他,跑到唱台上唱了起来。他唱《像个孩子》。真是太会选歌了。他一唱,两挺重机枪都停火了,把嘴唇抿到各自的胡子里,叉着腰故意不看对方。

  唱完这首歌,酒吧里一下子静得不行,原告、被告和我都不说话。一阵阵稀薄的大笑声和分辨不清的歌声偶尔从附近的什么地方传来。最后马克沁和施潘道都看着我,问道:“你说说!”我站起来就跑,被施潘道揪住了。

  我出这个主意也是机缘巧合,我记得那是五月底。马上就是六一儿童节了。吕连贵生日是六一儿童节,因为每年这天马克沁都在店里给他庆祝,他也会弹《生日快乐》的各种玄乎其玄的版本。我想了想说:“这么着吧!还有一个礼拜,就是吕连贵的生日。这事儿也不急在这一两天。要讲起理来,谁也说不服谁。论先来后到,马老板赢;论你们那套江湖规矩,施爷赢。别打别打!让我说完。你们每人送他一件生日礼物,让吕连贵自己判断。他喜欢谁的礼物,就跟谁走。谁送的东西得他欢心,说明更懂这孩子,带他走公平合理。”我自己觉得一点儿也不公平合理。但是我们法学系毕业生说出话来自有一番说服力,往往胡吹一通之后,连自己都信了。我也觉得挺神奇的。百试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