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第6/16页)

“废话。”柯丹说。

“上面写的‘青年垦荒团’是什么人?是知青不是?”

“去你的,五八年知青在那转筋!”

“那垦荒团是什么人?咋回事,你晓得吗?班长。”

柯丹当然晓得。没有垦荒团她哪来的丈夫。虽然那个丈夫也被掩埋了,只不过在她心里连这样一块简陋的水泥碑都没为他立。“垦荒团把这片大草坝子都垦了。”柯丹说,“场部后面堆了一大堆机器,你们上小卖部没看见过啊?当时他们是机械化垦荒的!”她那个小男人就因为驾驶庞大的康拜因,才被她误认为男子汉。

后来她们再去场部,果真从小卖部又窄又高的窗子里看到一堆巨大而奇形怪状的东西。那是一堆机器的尸骨。生着血色的锈,似乎每见它一回它都在增高变大,触目惊心。壮观。没人能想出法子处理它们。或许只有默默地等待,等它们重新变为矿产。一台台崭新的机器会变成废铁,废铁再变成一座富矿。正如理想会变成误会,失败会变成颂歌,只是需要时间。人们漠然但不气馁地等待着,只要不想起它也就根本看不见它。

有人提议把这块水泥碑抬回帐篷,这样吃起饭来,学起习来,就有个挺像样的桌子了,而且随时可以受到它的鼓舞教育。许多天后,帐篷再次迁徙时,沈红霞看见了它,看见它上面洒了菜汤和肉骨头,她默默地将它弄干净了。于是大家明白她非常不赞成她们的做法,就把它抬出去,重新树在草丛里。而这时她们正将它轰轰烈烈往回抬。老杜想,在她们开进草地之前,这里也并不荒凉,早有一批人在此热闹过。有人说老杜你个懒驴,不用力抬,重量全压到别人身上。有人说老杜个瘟鸡夜里可够闹人的。老杜忽然松开抬墓碑的绳子。

“你们在讲我坏话。”她没有前额也没有下巴却很长的脸变得悲愤了。

“谁讲你坏话啦?”大家也松开绳子。

“你们讲我夜里怎样给你们作弄得好笑人。你们卑鄙啊卑鄙。”

大家看看她又看柯丹。昨夜这老杜怪叫一声,除了柯丹没醒其余人险些被她吓死。柯丹问:“她怪叫什么?”

“她叫:班长要结婚喽!”

柯丹猛将脸转向老杜:“你要死?!”

“她们!”老杜指点着,“她、她、她有意套我梦话!”

柯丹又转向那几个姑娘:“你们套她什么话?”

有个姑娘说:“我们问她,班长跟哪个结婚?她在梦里嘻嘻笑,笑得人汗毛立正!”

另一个姑娘说:“她说班长跟指导员结婚!”

柯丹大大的黑脸蛋一下胀紫。闷了好大一会,她仰脸骂道:“哪个骚牲口想结婚!”

老杜说:“班长,你骂我噢!”

“我不晓得你是牲口。”柯丹说。

老杜忽然往后退几步:“你才像个母牲口!”虽然她退了几步,柯丹还是上去扑倒了她。人们从背影看,柯丹宽阔的臀部马力十足。俩人在打净草的地上翻滚。其他人称快般发出惨叫:别打了,别打了。尘土飞扬中,这叫声成了双方的拉拉队。这时,人们突然听见几声脆嫩的笑。格格格。一个格斗场面保持原状静止了,大家抬起头,直眼看那个裹在黑斗篷里的娇小女子笑着走来。

等一等,所有人都在想,她笑得多么好,这笑留待以后慢慢去看透吧。

小点儿坐在那儿想,这下可有看头了。她掐朵野花别在辫梢上,一会又扯下扔掉。不用看也知道她们打得多么尽情。没有男性的地方,女性就会生出男性的力量与男性的粗野。这是一种不可缺少的自我补充。没有男性,女性必定要为自己虚设一个对立面。又等一会,小点儿看看差不多了,双方都打过了瘾,才站起身,运口气,格格笑着远远朝格斗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