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第八章 猫疫(第4/7页)

张三迁听着石明亮的脚步声跨过石条门槛,绕过假山,来到门口,他看到背包而至的石明亮装束利落得随时可以出发远行,他们相对而坐,像是两个时代的对峙。

两人各怀心事,沉默地吃完早餐,一时撤去碗筷,换上新茶。

张三迁取出一本册子,掀到介绍石明亮的那一页,含笑说:“这就是我邀请你的理由。我很少看到这么美的图像,高山、湖泊、云海,都被固定在相片里,真像自然的标本。看得出来,有些照片的拍摄地点,不是轻易能到达的。”他用手轻抚书页,问道:“我一直有个疑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拍到这些风光的?”

“胆量和耐心。”石明亮简单地回答。他看着张三迁,微微一笑,问道:“我也有一个疑问,来到猫城后,我听很多人提起三十年前的瘟疫,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场瘟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想知道什么?”

“过程,还有细节。”

张三迁合上册页,缓缓地把书放回书架,他回转身,镜片后灼灼的目光看着石明亮,略带嘲讽地说:“这可不是什么愉快的故事,三十年前的伤心事,到了现在,经历过的人不愿意再提起,没经历过的年轻人根本不感兴趣。石兄真的想听吗?”

石明亮坚定地直视张三迁,笑笑不语。

张三迁说:“不过作为寿宴的摄影师,确实只有了解了这场瘟疫的来龙去脉,你才会明白老辜对于猫城的意义。”他重新坐下来,正了正脸色,接着说:“严格讲来,三十年前猫城的瘟疫,主要发生在南城一带,这里的每家每户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不同的是,北城几乎未被波及。很多人都说,这是一场势利的瘟疫,因为南城的有钱人付得起医药费,所以疫病专往富贵的地方传播。”

事后人们追溯瘟疫的源头,断定这场灾难是从发现第一只死猫那天开始的。

“那一天正好是惊蛰。”张三迁说。

最早发现死猫的缪老太太如今还活着,已经九十多岁了,身体十分硬朗,一顿要吃两碗饭,每天下午三点,邻居们都能准时看到她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在家门口三米见方的院子里绕九个小圈,绕圈时她紧紧抿着嘴,不跟任何人说话,以免消耗元气,据说这是她保持长寿的秘诀。除此之外的其他时候,只要有人逗引她说说过去的事,她总是十分乐于回忆。讲的最多的就是看到死猫的事,她年纪大了,口齿不清,记性也差,经常说得颠三倒四,但这件事情的时间地点倒从来没有弄错过,每次说起都是一样的。那是三十年前的一个上午,天阴阴的要下雨,她刚从猫城医院看了病出来,为了抄近路,就打算从旁边的医院宿舍横穿过去。因为是上班时间,宿舍区静悄悄的见不到人,加上这边靠近医院的太平间,多少让人感到有点瘆得慌。没走几步,缪老太太看到香樟树下扔着一团团白色的毛绒绒的东西。这里的人喜欢在树与树之间拉绳子晒东西,她想别是谁家晒的毛线,有好多捆,丢了倒可惜。看看四下无人,她走过去捡了一团起来,凑到眼前翻检。后来她跟人说,就在那时候,忽然一道闪电,好像把整个阴天划开,照得天上地下一片雪亮,紧接着头顶上轰隆一个炸雷。她捧着那团东西,看得分外清楚,原来是一只死猫,眼睛直勾勾地睁着,碧绿的眼珠像透明的玻璃球,嘴边残留着黑色的血迹,两只白森森的尖牙露在外边。再看地下,那一团团的白毛线全是死了的白猫,呲牙咧嘴的,瞪着绿莹莹的眼珠。缪老太太吓得尖叫数声,把手里的死猫扔了,跌跌冲冲回了家,病了好几个月。

同一天里,人们在南城的各个角落发现了更多死猫。没有人听到临死的哀鸣,死猫周围也不见挣扎的痕迹,这些猫在一夜之间安静地猝然而逝,只在街巷角落里留下一摊摊腥臭的黑血。开始还有一些无所事事的年轻人用棍子拨弄着死猫,笑嘻嘻地辨认着:“这只短尾巴猫是放射科白医生养的,这只黑猫是木巷李家的,毛色真亮,死掉可惜了。那些就是野猫,不上品的。”但是很快大家就发现事情不大对劲,南城的猫接二连三地死去,短短三五天功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来不及处理的死猫迅速腐烂,散发出格外恶臭腥臊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