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第八章 猫疫(第5/7页)

一些有经历的老人惊恐万分地说:“照这样传染起来,就是瘟疫啊。”他们不顾家人反对,自发地用石灰水清洗房前屋后,告诫别人早晚咀嚼用石灰水浸泡过的槟榔,不得已要出门就戴口罩和手套,甚至还有人用毛巾把头脸蒙住,只露出两只眼睛,走在街上,他们古怪而惊惧的样子惹得年轻人拍手大笑。多数人认为他们大惊小怪,尤其是靠贩卖禽畜发家的郑百万,他对那些老年人的行为嗤之以鼻,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大家:“瘟病我见得多了,鸡瘟、鸭瘟、猪瘟,隔几年总要发作一回,没什么好怕的,把死掉的鸡鸭猪拉到城外埋掉就好了。”他用手杖当街挑起一只死猫,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凑到鼻端闻了闻,又随手把死猫抛到阴沟里,得意地说:“猫瘟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就算真的有,也跟人扯不上屁关系。不就是死了几只猫嘛,越怕死就越会死,大家不要太当回事,放心好了。”

然而一天后,就传来郑百万的死讯。从他发病到死亡只有半天时间,症状和街头的那些死猫一模一样。

“这下大家再也笑不出来了,人人抢着去买石灰和槟榔。五天之内,南城的猫几乎全部死光,再五天,死了近百人,差不多都是住在南城的,而且大部分是青壮年,他们都接触过死猫。”张三迁说,“更可怕的是,死亡还在继续,石灰和槟榔根本挡不住瘟疫的传播。”

比瘟疫传播得更快的是恐慌情绪。发现死猫之后的第十一天,整个猫城因为恐惧陷入停顿,市场休市,学校停课,街上行人稀少,亲朋邻里之间也不再互相串门。在猫城的南北交界处,有人自发组织,临时挖了一条浅沟,填满石灰,希望能够隔断南城的疫病向北传染。不管去哪里,大家都用口罩和毛巾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眼神中充满警戒。那段日子里,南城还出现了另一个奇观,家家户户门口全是一摊摊鲜红的印迹,那是人们嚼过槟榔之后吐的残渣和口水。按照老人们的说法,早晚各嚼一次槟榔足够预防疫病,但卖槟榔的都笑说两次管什么用,非得不停地嚼吃才行。既然老古话传下来说槟榔对付瘟疫有奇效,多吃总没坏处,于是大家成筐成筐地抢购槟榔。那几天,不管大人小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嚼槟榔。鲜红的口水吐在门前,来不及清洗,深深浅浅重叠在一起,像铺了满地清凉苦涩的落花。

“也怪不得大家病急乱投医,那场瘟疫实在太凶险了。人一旦染病,四五个小时内就浑身发黑,最后口吐黑血而死,速度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张三迁说着仍然心有余悸,“家里死了人的,忙着把尸体包裹好送到火化场去,也有悄悄拉到城外去埋掉的,路上也不敢号哭,生怕发出声音后会引来恶灵,成为瘟疫的下一个目标。”

石明亮说:“我稍微有点印象,那几天九号墙门里的大人都小心翼翼的,不知道在害怕什么。”他回忆离开猫城的前几天,城里的气氛跟往常很不一样,如今想来,那是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学校停课了,大部分孩子都被约束在家里,根本不可能出门,只有像他这样既没有老人看管,父母又是双职工的孩子,才能偷跑出去。他和几个小伙伴在城外玩耍时,遇到过一对衣衫褴褛的老夫妻,老头肩膀上套着绳索,瘦得肩胛骨高高突起,吃力地拉着一辆板车,老太婆颠着小脚跟在后面,白头发乱蓬蓬地飘在风中。板车上装得很满,上面严严实实盖了一大块红布。现在推测起来,红布下应该是他们家人的尸体,但那时候几个小孩并不知道,他们蹲在草丛里,捡了满手的小石子儿,远远地朝着板车扔过去,哗啦啦下了一层石头雨。那对老夫妻受了惊,吓得跳起来,扶着板车在原地打转,活像两条没了家的老狗,他们脸上绝望而无助的表情让石明亮至今难忘。然而当时一群孩子没有觉得丝毫异样,他们哈哈大笑,一溜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