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胡适给傅斯年的一封私信收尾——记民治与独裁的论战(第6/18页)

第二,钱先生把“经济的民族主义”认做需要统制经济的主要原因,而统制经济的要求又是独裁“无可幸免”的主要原因。我们对于这段理论颇怀疑作者未免忽略了一些同样重要的事实。(一)“经济的民族主义”不是每个国家都能做到的;全世界有此资格的,只有美国、俄国、不列颠帝国,这三国在天然富源上和经济组织上,都充分够得上“经济的民族主义”的资格。其次是日本、意大利、法国、德国,他们都受天然或历史的限制,原料的供给远不能比上述的三国,他们的高度工业化是很大的努力的结果。然而他们的“经济的民族主义”,正因为不能不用侵略或倾销一类的方法来补救天然的缺陷,都成为国际战争的地雷,将来一触即爆发,现在正不知能支持到若干时日。这七国之外,世界无一国能有“经济的民族主义”的资格——中国包括在内,因为中国是地大而物不博的,重工业的发展是很少希望的——所以钱先生的议论的适用的范围是很有限的。(二)在欧洲已有一些小国家试行了各种自由组合的合作制度,如消费合作、生产合作、运输合作等,他们的成绩是很好的,而他们的方法并不是独裁政治之下的经济统制。这些方法当然也可以算是计划的经济,只不需要独裁的政治而已。(三)英美民治国家在近年也有走上计划的经济的倾向,但这几年的事实都能使我们明白英美的计划经济(除战时非常状态外),大概不会走上意俄的方式;也不是钱先生所推测的“智识阶级及资产阶级(旧日的统治阶级)的联合独裁”;而或者是一种智识阶级、资产阶级、劳动阶级三方面合作的社会化的民主政治。英国近三年的“国民政府”与美国一年多的罗斯福“复兴政策”都不是撇开劳工的;在英国的工党当然已是统治势力的一部分了;就在美国,复兴政策的精神正在用政府的力量使劳工势力抬头,劳工的力量是政府制裁资本家的重要工具的一种。美国的政治向来受18世纪的分权论的影响过大,行政部门太受牵制,所以去年国会骤然将大权授与总统,就使世界震惊,以为美国也行独裁制了。但这种大权,国会可以随时收回;国会不收回时,每两年人民可以改换国会,每四年人民可以改换总统:罗斯福的背后绝没有棒喝团或冲锋队可以维持他的政权不倒的。所以这种政治不能算是独裁的政治,只是一种因社会化的需要而行政权力高度增加的新式民主政治而已。(四)我们不要忘了,英美近年的行政权增高与计划的经济的运动,都是为了要救济国内的经济恐慌,不是为了“经济的民族主义”的推进,更不是为了“预备民族间的斗争而起”。

总之,钱先生的概论部分,我们初看了都觉得很动人,细看了就不能完全叫人心服。他把“民主政治”的定义下得太狭窄了,所以他不能承认欧战后的民治主义的发展。他又把“经济的民族主义”看得太普遍了,故武断“不论在哪一个国家”都不能免统制经济,也就不能幸免独裁的政制了。

最后我要讨论他的中国需要独裁论。……他所以主张中国需要独裁制度,为的是要沿海各省的工业化。这个理论是很短见的。第一,沿海各省根本上就很少具有工业区域的基本条件的,如煤铁产地等。第二,在现时的国际形势之下,一个没有海军的国家是无力保护他的沿海工业的。所以翁文灏陶希圣诸先生都曾主张要建设内地的经济中心。第三,中国的工业化,不能单靠政府权力无限的增加。无限的权力不能凭空添出资本、不能随便印纸做现金、不能从空中生出许多必需的专门人才来、不能在短期中征服一个放任惯的无政府态度的民族习惯。钱先生的中国独裁论,我们不能认为有充足理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