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奇·赞之曲 The Music of Erich Zann(第4/5页)

老人可怜地摇晃着,迫使我坐进椅子里,然后自己坐进了另一张椅子;他的低音提琴和琴弓胡乱地扔在身边的地板上。他一动不动地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古怪地点着头,露出一副既热情又受了惊吓般小心聆听的矛盾神情。而后,过了一会儿他看起来似乎感觉安全了,于是绕过了椅子写了一张简短的纸条,并交给我。然后,他又回到了桌子边,开始不停地飞快书写着一些东西。纸条上恳求我可怜可怜他,同时也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待在房间里等他用德语写下完整的讲述,好说清楚那些一直困扰着他的所有奇迹与恐怖。于是,我坐在那里等着,看着哑巴手里的铅笔飞快地书写着。

大约一个小时后,我仍旧等待着答复,而老音乐家仍旧在一张张纸上飞快地书写着,纸条堆积得越来越多。而后,我看见他突然一颤,像是受到了某种可怕的惊吓。然后他动作明显地望向拉上帘子的窗户,似乎在发抖地聆听着什么。接着,我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听到某个声音,但那并不是什么可怕的声音,只不过是一种仿佛从无限远处传来的细琐低音音符,也许那是住在附近另一个演奏家在演奏,他可能正待在与我们毗邻的哪座宅子里,或者也可能住在高墙那边,那一片我一直都看不到的地方。不过,这对赞来说却似乎非常可怕。因为他突然扔掉了铅笔,突然站了起来,抓住他的低音提琴,开始用最疯狂的乐曲撕裂夜晚的宁静。除了那些躲在门后偷听的日子,我还从未亲眼看见他用琴弓演奏出如此疯狂的乐曲。

想要描述埃里奇·赞在那个恐怖的夜晚所演奏的音乐是完全徒劳的。那比我偷听到的音乐更加让我恐惧,因为这一次我能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并且认识到他做出这些举动是因为赤裸裸的恐惧。他正在努力制造噪音,试图将某些东西阻挡在外,或是要用噪音淹没一些别的声音——虽然我能感觉到那肯定极其恐怖骇人的事物,但我却无法想象那究竟是何等的恐怖。接着,演奏开始变得奇妙、变得歇斯底里、变得癫狂错乱,同时却还保留着最后一丝我所认识的那个奇怪老人具备的卓越天赋。我认识那曲调——那是一种在剧场里非常流行的、狂野的匈牙利舞曲。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听赞演奏另一个作曲家的音乐。

音乐的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那只绝望的低音提琴开始尖叫与哀诉。不祥的汗珠开始从演奏者身上滴落,而他本人则扭动得像只猴子一般,不断地疯狂望向拉上窗帘的窗户。从他那疯癫的曲调里,我仿佛看到了一群幽灵般的萨特与巴克斯的信徒在由云雾、烟尘和光亮组成的翻腾深渊里疯狂地舞蹈和旋转。接着我听到了一个更加尖锐,更加雄浑的音符。那并不是由低音提琴发出来的声音,而是从西面的远处传来的声音。比起低音提琴那疯狂的曲调,它显得更加镇定、更加从容、目的明确同时又充满了嘲弄与不屑。

在这关头,百叶窗开始在呼啸的夜风中刮擦作响。而夜风则在屋外翻滚涌动,仿佛是在附和屋子里疯狂的演奏者。赞手中尖叫着的低音提琴这时所发出的声音已经超过了它所能发出的音域范围,我甚至从未想过一只低音提琴会发出这样的声音。百叶窗发出的声音变得愈发响亮起来,它挣脱了束缚,开始猛烈地撞击着窗户。接着,在频繁的撞击下,窗户的玻璃令人毛骨悚然地破裂开来。刺骨的寒风汹涌而入,吹得蜡烛劈啪作响,同时吹走了桌子上那厚厚一叠赞写着那些恐怖秘密的纸张。我看着赞,发现他不再有意地去看窗户。他蓝色的眼睛鼓胀起来,呆滞无神,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了一般。那疯狂的演奏开始变成一种盲目、机械、难以辨认的放纵仪式,完全无法再诉诸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