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二〇〇七年) 四五(第8/8页)

马蒂亚转过脸,发现了另一条毛巾,与那条一模一样。在同样的位置上绣着三个字母“ADR”[3]。

他更加仔细地环顾四周,发现在杯口已有水垢的漱口杯里只有一把牙刷,杯子旁边有一只小篮子,里面胡乱堆放着一些杂物:一瓶面霜、一根红皮筋、一把缠着几根头发的发刷和一把指甲剪。在镜子下面的托架上放着一把刮胡刀,刀片的缝隙里还嵌着一些几毫米长的黑色胡茬。

曾有那么一刻,他和爱丽丝一起坐在她的床上,他只要用目光滑过爱丽丝的房间,就可以识别出书架上的东西哪些是他买给爱丽丝的,然后一一告诉她。摆放在那里的礼物是一段时光的见证,就像是旅行中插在宿营地的小旗子。那些礼物记录着他们一起度过的圣诞节和生日。有些礼物马蒂亚至今仍然记得:数乌鸦乐队的首张CD,伽利略温度计——在透明的液体中悬浮着各色玻璃球,一本讲述数学史的书——爱丽丝收下它时长吐了一口气,但最后她还是读了。爱丽丝小心翼翼地保存着这些礼物,把它们摆放在最明显的位置,是为了让马蒂亚明白,这些东西始终就在她的眼皮底下。马蒂亚明白她的意思,这一切马蒂亚全都明白,但此刻他却无法走出这个洗手间。就像是他一旦听凭自己响应了爱丽丝的召唤,就会落入陷阱,溺毙其中,永远迷失自我。因此,他一直保持着冷静与沉默,等待着让一切都为时已晚。

现在,他周围没有一样东西是他熟悉的,他注视着镜子里自己的影像,头发凌乱,衬衫的领子有些歪斜,于是他明白了,在这个洗手间乃至这座房子里,再也没有属于他的东西了,就像在他父母家和其他一切地方一样。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以便让自己适应这个刚刚作出的决定,直到他感觉到这短暂的几秒钟结束为止。他认真叠好毛巾,用手掌的一侧清除了面盆四周溅上的水滴。

马蒂亚走出洗手间,沿走廊回去,在客厅的门口停下了脚步。

“现在我该走了。”他说。

“好。”爱丽丝回答说,就像是已经准备好这样回答他一样。

沙发靠垫已经重新放回到沙发上,天花板正中的那盏大吊灯照亮了一切。房间里再也找不到刚才那一幕的任何痕迹。放在茶几上的茶已经凉了,杯底沉积着黑色的茶水和没化开的糖。马蒂亚心想,这里只是别人的家。

他们一起走到大门口,马蒂亚在经过爱丽丝身边时,用手轻轻碰了一下爱丽丝的手。

“你寄来的那封信……”马蒂亚说,“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爱丽丝笑了笑。

“没什么。”

“先前你说非常重要。”

“不,不重要。”

“与我有关吗?”

爱丽丝迟疑了一下。

“不,”她说,“只是我自己的事。”

马蒂亚点点头。他联想到一种已经耗尽的潜力,还想到磁场中一条条看不见的磁力线,原来它们还通过空气维系在一起,而如今已荡然无存。

“那就再见吧。”爱丽丝说。

室内灯火通明,而室外却一片漆黑。马蒂亚挥挥手回应爱丽丝的道别。爱丽丝在转身回去之前,又看到了马蒂亚手心上那个深色的环形疤痕,就像一个神秘的、不可磨灭的标志,被无可挽回地封存在那里。


[1] 英语,在镜子里看到的东西,实际距离会更近。欧美较为流行的汽车后视镜提示语。

[2] 法比奥姓名的开头字母。

[3] 爱丽丝姓名的开头字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