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 旅(第6/7页)

这天晚上阳子有些兴奋,心情也好了许多。他对吕擎说:等以后转出这个镇子,到了大一点的地方,一定买很多书给李万吉他们寄回……

李万吉的小石屋就是大山里的文化沙龙,可惜太窄了,所以吕擎和阳子坐了一会儿,就被领到最宽敞的一家去了。那儿有一盏桅灯,整个石屋稍大,照得亮堂堂的。屋内坐了四五个人,有的坐在石头上,有的坐在土坯上;中间是一张棕色木桌,这是屋里惟一一件体面的器具。桌上还摆了一个黑泥茶壶,壶嘴冒着热气,旁边是几只白瓷碗。李万吉首先添了两碗茶水,捧到阳子和吕擎跟前,然后不知从什么地方抓来一把炒花生,说:

“两位老师远道来了,大伙都想见识见识。这是满镇里最能读书的几个人,全来了。”

他指着一个穿了制服棉衣的姑娘说:“她会写诗!”

姑娘站起来,又不好意思地坐下。她坐下时,脖子使劲一缩。有人在旁边推拥她,她就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纸头。

吕擎接过看了看,是很直白的几句顺口溜。但他仍然对其鼓励一番。

李万吉又指了指姑娘旁边一个穿灰布褂子、头发蓬乱、眼睛贼亮的高颧骨男人说:“他会编戏文!”

那个人倒毫不羞涩,马上从衣兜掏出厚厚的一沓纸,捧给吕擎,又捧给阳子。当阳子接住时,中年人又说:“老师,听我读读吧。”

吕擎看了看,这一大摞子如果读完,大概要读到天明吧,就说:“还是让我们带回去看看吧。”

可对方热情灼人,一个劲儿地坚持:“那不中,就让我先读第一幕吧。”然后不由分说从阳子手里抢回了稿子。

他的手一挨上稿子就激动得乱抖,不停地眨眼,最后两手紧紧地捏着那沓纸,站起又坐下,脖子上青筋凸起,朗声念道:“大型革命现代京剧——《东方红》……”

他虽然只说要读第一幕,可是读得实在太细,连“序曲响起”、“大幕徐徐拉开”,以及配上的锣鼓都读出,“毛泽东上场、亮相、唱‘二黄导板’:‘我叫毛泽东,俺是人民的大救星,推倒了(那个)三座大山,俺领导人民闹革命……’”

阳子忍不住笑起来。

吕擎问:“主人公说自己是‘大救星’不妥,最好改改。”

中年人立刻不高兴了,把本子收起:“怎么不妥?你这个人!不都是这样讲吗?”

“可是……再说……”吕擎觉得很难跟他说个明白,后来只说一定带回去好好研读。但对方仍不甘心,还是固执地、一字一板地念完了第一幕——收场时写到几个人在黑影里、在阴森森的蓝光下“密谋”,其中一人突然抬起胳膊大呼:“走啊——,咱们篡党夺权去呀——”

阳子又一次笑出来。

待他读完,另一个写诗的站起来,这样自我介绍:“我与万吉同道。”

吕擎倒很想看看李万吉的诗。李万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掏出来。原来他写的是“七律”,并且明显带有模仿的痕迹,并无新意。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这几个人当中水平最高的一个。更其难得的是,就因为有了他,大山深处就有了这样一个暖融融的夜晚,有了大家聚在一起的那种热烈和感动。这种感动与平时完全不同,而且是进山以来从未经历过的。

5

第二天吕擎从教室出来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因为他发现在教室外面有一个穿戴齐整的人,目光锐利地盯住他看。他觉得这个人的穿戴在大山里不多见。他没有理睬,只往前走。当他走到搭了地铺的小宿舍时,就见阳子站在旁边,屋内惟一的一个小桌旁坐了一个穿制服的人。

外面一直站着的那个人也进来了,站在门边,像怕他们跑掉似的。他拤腰时,衣襟牵动了一下,这使吕擎看见他的腰上露出了一只盒子枪。吕擎心中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