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二 十 · 滦 阳 续 录 二(第9/22页)

先兄晴湖说:“狐精幻化成人,他就害怕,实际上是怕死。人做了狐精的事,他非但不怕她,而且不怕死,这也许因为她还是自己的同类吧?‘灾祸就要临头了’,这是她事先就说过的。这个人死在妓女手里,要说他是死在狐精手里的也未尝不可。”

郭大椿、郭双桂、郭三槐,兄弟也。三槐屡侮其兄,且诣县讼之。归憩一寺,见缁袍满座,梵呗竞作。主人虽吉服,而容色惨沮,宣疏通诚之时,泪随声下。叩之,寺僧曰:“某公之兄病危,为叩佛祈福也。”三槐痴立良久,忽发颠狂,顿足捶胸而呼曰:“人家兄弟如是耶!”如是一语,反复不已。掖至家,不寝不食,仍顿足捶胸,诵此一语,两三日不止。大椿、双桂故别住,闻信俱来,持其手哭曰:“弟何至是?”三槐又痴立良久,突抱两兄曰:“兄固如是耶!”长号数声,一踊而绝。咸曰神殛之,非也。

三槐愧而自咎,此圣贤所谓改过,释氏所谓忏悔也。苟充是志,虽田荆、姜被,均所能为。神方许之,安得殛之?其一恸立殒,直由感动于中,天良激发,自觉不可立于世,故一瞑不视,戢影黄泉,岂神之褫其魄哉?惜知过而不知补过,气质用事,一往莫收;无学问以济之,无明师益友以导之,无贤妻子以辅之,遂不能恶始美终,以图晚盖,是则其不幸焉耳。昔田氏姊买一小婢,倡家女也。闻人诮邻妇淫乱,瞿然惊曰:“是不可为耶?吾以为当如是也。”后嫁为农家妻,终身贞洁。然则三槐悖理,正坐不知。故子弟当先使知礼。

注释

缁袍:用黑色帛做的衣服。僧尼穿黑衣,代指僧尼。

梵呗:和尚念经的声音。

田荆:梁朝吴均《续齐谐记·紫荆树》记载,京兆田真兄弟三人析产,拟破堂前一紫荆树而三分之。明日,树即枯死。田真大惊,谓诸弟曰:“树本同株,闻将分斫,所以顦顇,是人不如木也。”兄弟感悟,遂合产和好。树亦复茂。后因以“田荆”为兄弟和好的代称。姜被:《后汉书》卷五十三记载,汉代姜肱与二弟仲海、季江“俱以孝行著闻。其友爱天至,常共卧起”。“姜被”是说姜肱兄弟同被而寝,表明兄弟友爱。

晚盖:用后善掩盖前恶。

译文

郭大椿、郭双桂、郭三槐是三兄弟。三槐常常欺辱两个哥哥,并且到县衙去控告哥哥。从县衙回来的路上到一座庙里休息,只见庙堂里坐满了穿黑袍的和尚,正在齐声念经。施主虽然身穿吉服,却面容惨淡沮丧,宣读表示虔诚的祷文时,声泪俱下。三槐上前叩问原因,和尚答道:“这位施主的兄长病危,他在叩请神佛为兄长降福呢。”三槐痴呆呆站了好久,忽然发起颠狂,一边顿足捶胸一边喊道:“人家兄弟竟是这样啊!”他反复地重复这句话。众人把他扶着送回家,他不吃不睡,还是顿足捶胸,不断重复那句话,一连闹了两三天。大椿、双桂一向住在别处,听到消息赶来,拉着三槐的手哭着说:“兄弟怎么会这样?”三槐又呆立了半晌,突然抱着两位哥哥说:“哥哥总是这么好啊!”他长号了几声,猛然一跳断了气。人们都说是神明惩治了三槐,其实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