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寒沙浅流(第10/19页)

皇帝脸上隐约有些笑意,携了皇后的手到游廊边上的条凳上坐下,只道:“才到皇祖母那里请了安,看天色好就到园子里来逛逛。”皇后的手有些发冷,看着气色倒还不错,皇帝道:“昨儿听说你咳嗽又犯了,眼下怎么样了?”

皇后很应景地捏住帕子掩口咳嗽两声,皇帝替她轻拂了背心,她抿唇笑道:“劳万岁爷费心了,我这是月子里作下的病,这么多年来都是这样,到了春天就犯,天热些就好了。我才刚从老祖宗那边过来,老祖宗和我说起了太子的婚事,我想起上年万寿节宫宴上见过的傅浚家的小姐,万岁爷还记得吗?”

太子是皇帝的嫡长子,将来要继承大统的,皇帝在他身上寄予了很高的期望,对他自然高看一眼。太子要大婚,已经不是后宫的家事,是关乎国体的要务,皇帝对此必须要过问,只是他对傅浚家的小姐无甚印象,便道:“朕记不清了,听皇祖母和额涅的意思吧!”

皇后道:“回头臣妾让内务府画幅画像来供万岁爷御览,那女孩儿长得好,脾气也好,斯斯文文的。咱们东篱讨个这样的媳妇正合适,我瞧那孩子也有母仪天下的福气。”

皇帝素来敬重发妻,既然是皇后的意思,总要优先考虑,“你看着办就是了,只是别累着才好。”

皇后笑着应了,帝后在池边同坐也不知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皇后转脸看他,皇帝似乎清癯了些,神色永远是淡淡的。他性子冷,从没有刻意亲近的时候,即使靠得再近也像隔着千山万水。皇后才嫁进宇文家时也盼着丈夫多垂爱,可时候长了也没这个念想了。皇帝不属于任何人,皇帝是天下人的皇帝,她能时时看见他,这一生也就心满意足了。

至于太子,真是个叫人操碎心的!他全然不明白情理,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对锦书一时是撂不下的。昨儿偷偷摸摸瞧她去,自以为天衣无缝,可这宫闱之中何尝藏得住事儿?他前脚跨进西三所,后脚就有人来回她。要是由得他们去,只怕往后不好收拾。唯今之计只有让太子快些立妃,娶了媳妇或者就好了。

皇后心事繁杂,吹了会子风,不由掩口又咳起来。皇帝转过脸看她,“虽说入了春,天到底还凉,你身子不好,还是等暖和些了再逛园子吧。”

皇后欠身站起来,“万岁爷说得是,坐久了背上寒浸浸的。臣妾先告退了,万岁爷也早些回宫去吧!”

皇帝点了点头,“太子这两日身上也不大好,朕命他歇着了。”

皇后叹了口气,“这孩子身杆儿也太弱了些,可见前朝那庸医说的也不尽然是错的。”

皇帝道:“你小心自己就是了,他那里自有他奶妈子照料。”

皇后应个是,游廊那头的宫女迎过来搀扶,替她披上了狐狸里儿鹤氅。皇后朝皇帝福了福,被宫人前后簇拥着往览胜门去了。顺子奉旨往西三所的榻榻里询问锦书的病势,回来时是由李玉贵陪着进园子的。

皇帝还在游廊下,不知哪里来的好兴致,一手插着腰,一手托着鸟笼子。往池子前一站,嘴里吹着哨子逗逗鸟,瞧着就像在旗的大爷早晨起来遛鸟,大马金刀立在闹市口的架势。

李玉贵很久没见过皇帝这么松快了,往笼子里一看,那鸟不是鹦鹉,不是画眉,也不是蓝靛颏,是只鸽子。浑身的白色,只有脖子上套了一圈紫色的环,短红嘴,砂眼,走路带扭,非常的讨人喜欢。

顺子直挠头皮,真没见过鸽子养在鸟笼子里的。皇帝拿眼瞄他,知道他不明白,慢条斯理地解说:“这鸽子叫紫环,前胸带闪,瞧这翅膀上的翎,左七右八,那是极品,全北京找不出第二只来。水声打得没话说,平时要喝燕窝泡的水,吃精粮,很难伺候。”

李玉贵御前当了六年差,只知道皇帝勤政,很少玩这些玩意儿,没想到还会给鸽子相面。当即忙恭维道:“万岁爷真有学问,天下就没有咱们主子不知道的事儿。”

皇帝乜他一眼,就烦他拍马屁,转手把笼子递给了旁边的园子总管。小太监托着银盆来给他净手,他略洗了洗,拿帕子掖了水渍,垂着眼皮问顺子:“差当得怎么样了?”

顺子打了千道:“回万岁爷的话,锦姑娘大安了,热都退了。”

李玉贵躬着身回禀,“锦书这会子在西暖阁候驾呢,说万岁爷打发人去瞧她万不敢当,要给万岁爷磕头谢恩。”

皇帝手上动作一顿,转眼打量李玉贵,心道什么磕头谢恩,一定又是这狗奴才的主意!这群人平常闲着就琢磨主子的心思,嘴上不敢妄揣圣意,脑子转得比陀螺还快,虽然可恶,有时却也撞到人心坎上来。皇帝喜怒向来不形于色,只板着脸对李玉贵道:“朕看你后脖子离了缝了,早晚是个上菜市口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