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来路(第9/10页)
要不帮她收拾一下?但我转念一想,还是没动手。她当了这么多年的“个性女演员”,而这里就是她的后台休息室。就给她一点面子,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吧。
我决定再去一趟车站前的超市,买些吃的回来。这是为了多做些菜囤在冰箱里——虽然我的厨艺并不算高明。还得买些用来抹花生酱的面包。再买点桃子,做一大盆糖渍桃子存着吧。
我端着水回到画室。一见到我,妆容已惨不忍睹的母亲便露出警惕的神色。
“我不吃药,脑子会不清楚的。”
“可这是五点要吃的药啊。”
母亲摇了摇头,说:“女儿来了,我得保持清醒。”
看来她又把我当成别人了。只见她扬起下巴,示意我看画布,对不是我的某人说道:
“快看啊,吉田小姐,我画好了。”
然而,画布上只有色彩斑斓的图案。淡红色、浅蓝色与黄色被涂成三根又粗又短的柱子。背景是绿色的。
我傻眼了,不禁往两侧扭头,细细打量这幅画。她想画的到底是什么?
“这画有什么含义?”
她脸上浓得过分的腮红,仿佛是作品大功告成的激动带来的潮红。她用指尖指着画布中央说:“这是我女儿,”一抹阴霾掠过她的眉间,“还没成人就去世的大女儿。”
我都好久没听母亲讲画了,于是决定顺着她的话往下问。
“她叫什么名字?”
母亲顿时一脸愁容。
“是不是叫蓉子呀?”
“对,蓉子。”
她画的是姐姐吗?母亲的解说还没结束,只见她将笔尖往右挪了一点,指向那根蓝色的柱子。
“这是……呃……”她“呃”了好几次,才用长舒一口气的语气说道,“小充。蓝色的是小充,我的儿子。马上就要结婚了。”
哦,原来前面那句话是指着正中间的红色柱子说的。
“那黄色的呢?”
母亲支支吾吾,嘴唇周围又冒出了皱纹。我本想帮她一把,却因为害怕她说出“这是我丈夫”而不敢开口。
这时,母亲说话了。她好像刚想起“这个人”的名字,语速很快,显得很激动。
“杏子。”
“杏子?”我这样回应她,应该没问题吧。
“嗯,杏子。我的小女儿,在美术大学上学。她以后也会跟我一样成为画家。”
能在她的想象中成为美术大学的学生,那也是很光荣的。不,老实交代吧,其实听到这句话,我很高兴。
接着,她指着背景中的绿色说:
“这是孩子们的爸爸,我的丈夫。你看,把他画在这儿多合适啊,因为他总是待在大家后面。然后啊,然后啊……”
母亲抓住了我的手臂。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她。“吉田小姐”应该就是照顾她的护工吧,想必她平时就是这么跟人家说话的。家里只剩她一个人了,还上了年纪,身体也不好了……但她总算找到了可以说两句体己话的人。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跟刺猬似的,时刻提防着周围,当然不可能向别人敞开心扉。
“这个小白点啊,是我家的猫,特别可爱哦。咦,它上哪儿去了……”
她环视画室,仿佛猫正在某个角落午睡。只见她噘起嘴,却又迅速恢复了原来的表情。这恐怕是因为她本想喊猫的名字,却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了。
“是小眉眉吧?”
我话音刚落,母亲便双手捂嘴,两只眼睛滴溜溜地一转,简直跟小朋友一样。眼前这个人肯定也有过童年,有过这样的表情。
“呵呵,对,我一下子没想起来。”
母亲凝视着画布,显得无比陶醉。我问:
“那逸子阿姨在哪儿呀?”
“我?”母亲哧哧一笑,用少女般纯真无邪的声音回答,“我不是在这儿嘛!”
“谢谢你呀,老是麻烦你。”
母亲笑着对我说,那是她极少向家人展露的笑容。我明知那是给外人看的假笑,却还是礼节性地回了她一个微笑。她朝我鞠躬,我也朝她点点头。但直到我把脸抬起来,她还没直起身子。
这时,我又想起了一句酝酿许久的话。
我终于有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店。那是一家夜店,八成会被你皱起眉头打上“低俗”的评语,但那是我拼命工作、牺牲自我换来的,有时甚至还要面临激烈的竞争。为了不成为你口中的低俗女人,我硬生生地让自己活成了刺猬,决不让自己的生活乱套。好不容易,我才有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