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棵树(第5/13页)

可相比起征服世界,瓶罐那时更渴望有份工作,求恳的话是开不了口的,日复一日他眼巴巴地等着建敏主动提起,毕竟半条街都是建敏家的,给一份工作应该不难吧,录像厅、电话室、影碟店……

等来等去,没等来建敏开口,这人仿佛看不到瓶罐家徒四壁的模样,或者说看到了也没在乎,对于这个世界他好像什么都不在意,眼里心里只有摇滚乐。

建敏是个很奇怪的人,有时天聊到一半忽然就闭嘴不说话,有时候猛地就高兴起来。有一次他留宿,睡前吃糖豆一样往嘴里塞白色小药片,药瓶子他不让瓶罐看,只说不吃睡不着觉,好多年了……

过了一会儿他高高兴兴地用肩膀撞瓶罐,像分享一个了不起的秘密:我有神经病呀!

他说:所以我吃药片。

他说:可是当我弹琴的时候我是没有任何病的,他们完全不明白这一点!

犹豫再三,瓶罐开口问他:那,你觉得你的出路会是什么?是音乐吗?靠这个吃饭?

没人回答他,建敏已沉沉地睡去,蜷缩得像个婴孩。

也好,他没听到,他这样的孩子怎么会担心出路,他们家有钱……

莫名就悲愤了起来,悲愤之后是沮丧,你要是真把我当朋友,为什么不能像个朋友一样帮帮我?随便给我份什么工作都行,别再让我在家吃白饭。

瓶罐在家吃了一年多白饭,除了和建敏玩音乐没有别的事可干,每天母亲从地里回来之前他都会提前关掉音箱,不想让母亲难过,不想让自己难堪。

可算熬到18岁有了身份证,他终于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书店当了小店员。

朝九晚五的生活占去了大部分时间,他没有太多时间去找建敏玩,偶尔路过录像厅,总会看见建敏独自埋头练琴,铜锈染绿了左手指尖。

除了瓶罐,建敏没有别的玩伴,他有时候会跑来书店找瓶罐,带着新歌,手舞足蹈地跟瓶罐分享和讲解。书店规定员工上班时不能聊天,违规者要么罚款警告要么砸饭碗,建敏一如既往地对很多东西视而不见,扯着嗓门和瓶罐聊音乐,瓶罐没少挨同事白眼。

敷衍过他几次,让他先回去,下班后会去找他。

起初管用,后来专门跑来质问:你昨天怎么没来排练?

同事们都在,经理也在,瓶罐慌慌张张把他请出门去:求求你,别砸了我的饭碗。

他愣了一会儿,笑了一下,转身离开,边走边哈哈大笑。

瓶罐!他头也不回地喊:

……可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啊瓶罐!

难道我的朋友就很多吗?!

火气一下子压不住了,瓶罐冲着他的背影喊:你到底懂不懂啊!我也要吃饭!

(五)

建敏不再出现,瓶罐保住了工作,一年后因表现突出,被调往昆明总公司。

临行前他去找过建敏,找不到,或者说躲着不见,于是很久没见。

昆明的工资每月六七百元,除去房租和吃饭,每个月只能攒下一百多,每过半年才回一次家,为了省钱。

为家里分忧是无望了,能做到的只是不再吃白饭,他睡不着的时候会想妈妈,想姐姐,越想越睡不着,想起了建敏常吃的安眠药小白片。

也不知道建敏怎么样了……

应该能找到新的朋友去组乐队吧,应该已经忘了这个俗气的只想着挣钱吃饭的瓶罐。

2005年春节,瓶罐从昆明回家过年。

年三十,年夜饭前,姐姐指着电视叫起来:瓶罐,这不是你的朋友建敏吗?

电视里建敏抱着一把蓝色木吉他坐在灯光下唱着歌:

我情愿化作一片淡淡的云,让快乐与我们永不分离……

节目主持人在画外音里说:……本台记者获悉,这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春节联欢晚会,病人演唱了自己的原创歌曲……

病人?大过年的住院?

他撒腿就跑,大年夜没月亮,黑漆漆的街上鬼影子都不见,建敏家大门紧锁,无人在家,没人能告诉他建敏生的是什么病,在哪个医院哪个病房。

回去的路上他气得胃疼,生病了也不告诉一声,看来是真把我这个朋友给忘了。

却是没忘。

正月初三,建敏倚在门框上问瓶罐:怎么样兄弟,你吃上饭了吗?过得好不好?

鼻尖上全是虚汗,他的气色十分不好,说是刚从医院里出来。瓶罐问他是什么病,他不耐烦地挥挥手:不想说了,说了你也不会明白什么是抑郁症,你和他们一样,就当我是神经病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