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连根砍断(第3/8页)

不知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因为威利的名字,或者是因为威利与众不同的英国口音,或者仅仅是因为他觉得威利容易接近,在第一个星期,那个穿白皮鞋的人总想接近威利。

星期六晚饭后,休息室里静悄悄的(很多学员都出去了,有的去了当地的酒吧,有的去了伦敦市中心),他向威利弯下腰,诡秘地说:“我给你看件东西。”

他从内衣的胸袋里掏出一枚贴着邮票的信封(他这么做的时候,威利看见了一个标签,那是某个叫穆尔坦的小城里的某位裁缝的)。他垂下头,仿佛正在干的这件事让他想要把自己的脸藏起来,一边把信封递给了威利。他说:“没关系,打开看看。”信封上的邮票是美国的,威利展开信纸,发现几张小幅彩照,是一个健壮的白种女人在街上、在房间里、在广场上拍的照片。

白皮鞋说:“是波士顿。住下看。念那信。”

威利开始念起来,起初饶有兴趣,念得很慢,但后来就兴致索然,越读越快了。白皮鞋的脑袋越垂越低,似乎被羞涩吞没了。乌黑卷曲的头发从额头垂下来。当威利看着他的时候,他的头稍稍抬起来些,威利看到了一张满是骄傲的脸庞。

“请接着往下念。”

……如你所说酒精和跳舞带来的短暂欢愉算得了什么若和永恒的生命相比

威利想:“没提性爱所带来的永远新鲜的欢愉。”

……真是幸运才找到了你要是没有你我的爱人我就还在黑暗中徘徊用你的话说这就是我的命运一开始我觉得所有这些谈话方式异常古怪而现在我看见了其中的真理要不是你告诉我甘地甘德就像希特勒我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一点我会继续相信他们告诉我的那些废话你知道在我们生了病的所谓西方文明世界舆论宣传或公共关系的力量有多强大又及我一直在想面罩的事我和几个要好的姐妹谈过了我认为比较好的做法是每天白天戴杰西·詹姆斯那种在眼睛下方蒙住鼻子的面罩而晚上正式场合戴佐罗式的眼罩……

威利读完了全文。他一言不发,也不抬头,继续拿着那封信,无意归还似的,于是那穿白皮鞋的人飞快地伸出手——仿佛担心被人偷了——将信夺回,连同那些照片和那贴着美国邮票的信封。他熟练地用一只手把这些东西收拾妥当,把信封塞回了胸袋,站起身来。原来那诡秘的神情以及那遮蔽了双眼的强烈喜悦此时已为粗鲁无礼所取代。然后,他猛地转身离开了休息室,那样子仿佛是在对威利说:“你什么都不懂!我再也不想听你胡说八道了。”

在这空寂的休息室里,一种悲哀罩住了威利。他现在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这个星期老想接近他:仅仅是为了炫耀;他以为威利会比较容易接受他的这种炫耀。

教授下午课程的那位老师整个星期都在讲工业化时期知识和新技术、观点和实验、成功和失败如何不断累积。这一个星期以来,威利注意到,对于穆尔坦来的那个人以及听课的其他人而言,这些事实毫不重要:他们受各自的国家或公司委派,来学习某些现成的知识,某些看似神授的知识,曾有很长一段时期,出于种族或政治的原因,他们被不公正地剥夺了获取知识的机会,而如今,在这个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的世界,他们有权要回属于他们的东西。而这些刚刚拥有的知识又向他们确认了他们各自的种族、部落和宗教的正当性。爬上光滑的杆子然后一溜而下。简化了的富人世界,充满了成功和成就,总是那么从容自在;之外的世界则总是纷扰不平。

威利想:“我想到过这些。我不能重蹈覆辙。我得让世界依着它的偏重心运转。”

萨洛姬妮寄来了一封信。这封信是从圣约翰树林的罗杰家转寄来的,那受过训练的笔迹仍然散发着自信与风度,丝毫没有流露出写信人遭受的生活磨难,如今在威利看来却充满了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