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古代步兵军阵的战术特征与发展历程(第10/20页)

328年刘曜洛阳之战的失败,主要原因是他未曾考虑到敌后备部队(特别是骑兵)突然投入战斗,以及他自己在昏醉状态下丧失战斗意志、没能与敌骑兵进行顽强对抗。但刘曜这种试图拉宽己方军阵正面宽度、对敌阵侧翼实现合围打击的意图,却代表了中国步兵军阵发展的一个趋势。从此之后,步兵阵列,特别是大规模会战中的步兵军阵,一直朝着宽正面、浅纵深的方向发展。

除了步兵军阵之间对抗的需要,这个趋势背后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冲击骑兵的发展。正是从十六国初期开始,装备马镫、马槊甚至马铠的骑兵开始普及,这种骑兵能够以其强大冲击力直接冲破步兵的密集阵列,成功“陷”入敌步兵军阵。步兵军阵纵深过大会导致兵力过于集中,如果被敌骑兵深入冲击,多层队列的指挥链都会断裂,整个军阵将完全失控。所以自十六国开始,步兵军阵纵深变浅,而正面宽度加大,也是为了加强军阵总体的“弹性”,即受到冲击时损失的降低,以及被敌骑兵成功穿过之后军阵的自我恢复能力:当敌骑兵冲向这种宽正面、浅纵深的步阵时,迎面的步兵即使难以迎战,也可以很方便地向两侧或者侧后稍做撤退,待敌骑冲过之后重新“合拢”阵列。所以在东晋十六国和南北朝乃至隋唐时期,经常发生骑兵穿过敌步兵阵列,直达其后方的情况,而步兵军阵经过这种穿透后并未丧失指挥和反应能力,需要骑兵掉头进行第二次甚至多次反复冲击(详见前文骑兵部分的论述)。

刘曜的这种战术意图,可以与《纪效新书》中的交战原则相呼应。戚继光在谈到以军阵正面迎敌时说:

其两翼之兵,先大张其势,望外开行。俟将战,急于贼之两边,各令一半自外围戳而来;各令一半伏住,俟贼到正面,兵俱将牌立定不动,两奇兵急合。贼必分兵迎我两来奇兵。俟贼四顾夺气,正面兵即拥牌夹战。[59]

即军阵在迎敌前进时,左右两翼主动向两侧拉开。接近敌军时,正面迎敌的队伍立定不动,等待两翼对敌两侧实现合围。戚继光将这进行合围的两翼部队称为“奇兵”,敌军两翼被包抄,军心不稳,我正面军队再发起攻击。当然,这种战术自4世纪以来,已经经历了上千年的积累,到戚继光时代已经相当成熟,不具有独创性。他能在抗倭战争中运用这种战术,很重要的原因是明军对倭寇有数量优势,即在双方战术思路相同的情况下,比正面宽度必然会变成比军队数量。

不过,并非只有数量优势的军队才适宜这种“扁平化”宽正面合围战术。因为它还受到另一个制约因素,就是军队纪律性、士气的影响。十六国时期步兵军阵“扁平化”体现很明显的,当数与姚苌作战的前秦苻登部队。首先,他们的军阵是“每战,以长槊钩刃为方圆大阵,知有厚薄,从中分配,故人自为战,所向无前”[60]。“方圆大阵”的“大”,是指正面的宽度大,为此最大程度地降低了军阵的纵深,确保与敌直接接战的第一线有足够的兵力即可,其余未接战兵力并不在队列后面消极等待,而是机动巡回,发现第一线有薄弱处就及时补充。

其次,苻登军队的阵型可圆可方。步兵正式作战时都是方形军阵,这是直线形的基层队列所决定的,很容易理解。实战中出现所谓“圆阵”,都是被敌军包围,士兵因恐惧而相互靠近和向心收缩,军阵突出的四角消失,才形成圆形。[61]在势均力敌的战斗中军阵不会是圆形,因为弧形的队列不容易排列,更不易统一指挥调度。苻登所部军队会成为圆形,可能也因为他们经常出于数量劣势,处于被包围或半包围状态,但不同的是他们的“圆阵”是空心,仍是以主要兵力保证接敌的第一线。但苻登军队的不可复制之处,在于其顽强的战斗意志。这支军队为了给前秦皇帝苻坚复仇,都以必死之心作战。他们带着苻坚灵位参加每次战斗,士兵甲胄上都刻“死休”二字以示至死方休之心,甚至经常不带军粮而以敌军尸体为食。这种旺盛的作战意志是历代绝大多数步兵部队都无法具备的。就像戚继光描绘的那些走上真正战场的士兵,往往有缺乏勇气者,即使平时武艺熟练,实战中却“临事怕死,手足仓卒,至有倒执矢戈,尽乃失其故态,常先众而走”;或者虽身高力大,临阵则“足软眼花,呼之不闻,推之不动”[62]。所以苻登军阵在常规战术教程上并无太大意义。但苻登军阵说明,步兵军阵的战斗威力只在于第一行与敌直接接战的士兵,像《国语·吴语》或者秦陵兵马俑那种纵深达百人的队列,是一种很不“经济”的战斗方式。而要降低纵深,提高战斗效率,其前提是士兵的素质和主动战斗意志,这恰恰也是多数步兵军队所缺乏的。作为一名统帅,在决定己方军阵的宽度和纵深时,除了要考虑战场地形、敌军数量和队形之外,还要必须考虑己方步兵的纪律性和战斗意志,即使军阵宽度和士兵战斗意志具有正向相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