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南朝的财政与战争(第11/14页)

就在这年冬,周军开始渡淮南下,陈宣帝紧急增兵试图阻击,但立即被周军击溃。经过一个多月战事,周军全面占领淮南江北之地,南北边界又回到长江。在如此败局之下,陈朝政府甚至已经无力全面推行新铸的六铢钱,导致六铢钱与旧五铢钱的兑换比例跌至一比一。不久陈宣帝去世,六铢钱停止铸造,社会上流通的依旧是五铢钱,直至陈为隋所灭。

总结

东晋门阀分权的政权形式使其对社会的动员能力比较有限,而当南朝皇权变得强大之后,迅速开始用铸币、赋税等财政手段来支持战备活动,政权对社会资源的聚敛程度显著提高。为了维持战争经费开支,南朝政权采用的财政手段有举借国债、铸币贬值和变相增加税赋等。宋元嘉末大量举借国债而无力偿还,加之赋税减少带来的财政危机,政府只能靠铸币贬值来筹措开支和抵消债务,最终带来币制的彻底崩溃。但南朝的铸币行为与现代社会的发行纸币又有不同:(一)铜币的重量最终决定其购买力。(二)政府铸币(哪怕铸造不足值铜币)的能力有限,而社会上仍流通着大量汉代以来的铜币。新铸不足值铜币的购买力最终会低于足值铜币,从而形成不同铜币的兑换比例。(三)南朝的部分赋税也是征收铜币,当铜币贬值后,政府的税收也在随之缩水。梁武帝显然认真考察了之前政权铸币、税收的教训,所以他取消了征收钱币的财产税等税种,使税收以实物为主,铸币(铁钱)贬值就不会造成政府税收减少。这样做的最终后果就是使铁钱价值跌落到铁的实际价格附近,商品交易又回到了实物易货贸易的水平,同时,政府在铸造铁钱和防范盗铸方面投入了较多成本,而这些成本最终也要转嫁到普通百姓头上。

通过以上对南朝财政与战争的讨论可见,南方社会经济的商品化、财政的货币化程度都要比北方高,这会带来社会分工的细密化,已经出现了社会经济走向“近代化”的端倪。但另一方面,南方的这些新经济因素并未变成军事实力,政权通过变更钱制、税制筹措军费,使得南方货币体系和整体经济多次遭遇重大动荡,对民生及社会整体也造成了较大破坏。

如果我们将考察时段放大,会发现这些问题并非南朝独有,唐代后期到两宋,几乎又将南朝这一幕重演了一遍。

北朝的财政体系主要基于均田制和租庸调制,以实物租调为主,实现统一的隋和稍后的唐代,依然维持均田制、租庸调制的基本格局。到唐代中期,由于均田制解体、商品经济发展,政府实行新的“两税法”,提高了钱币在赋税中的比重,学界将其称为唐代中期财政的“南朝化”。但钱币用途增加之后,立刻发生了不敷使用、“钱重物轻”的问题,和南朝时期如出一辙。唐后期和两宋时期,财政货币化程度提高,政府供养军队、维持战争,也更多地依赖财政手段,但这没有提高军队的效率和战斗力,反而使战争、军费开支对社会生活造成了直接影响,社会对战争的承受能力降低。这也几乎是南朝历史的重演。

作为对比,社会发展程度更低、商品经济与货币更少的北方,军事实力却一直占优势,最后由北方政权攻灭南方,实现中国的统一,南方社会也被拖入更为简单、落后的状态。从隋的统一到元的统一,都是在上演这一幕。朱元璋建立明朝,为了对抗北方的军事压力、维持基本的军事实力,也有意识地压制南方新经济因素,实行了一套粗朴而有效的、被学者黄仁宇批评为“缺乏数目字管理”的财政—军事制度。这背后可能隐藏了一个长期被学界忽视的问题:在商品经济发展,社会走向复杂化的过程中,可能必然经历军事动员能力下降、社会对战争承受能力降低的阶段,如果社会能“挺”过这个阶段,实现初步工业化,就能获得军事优势。但如果在这个阶段被北方简单社会攻灭,则永远没有工业化的可能性。从南朝到明清,中国历史可能一直在这个大循环中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