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庄子及道家中之庄学(第7/10页)

庄子始亦不能“无慨然”,此情也。“后察其始”云云,即以理化情也。以理化情,则“哀乐不能入”矣。

自又一方面言之,则死生不但可齐,吾人实亦可至于无死生之地位。《德充符篇》云:

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庄子》卷二页三十)

《田子方篇》云:

草食之兽,不疾易薮;水生之虫,不疾易水,行小变而不失其大常也,……夫天下者,万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则四肢百体将为尘垢,而死生终始将为昼夜,而莫之能滑,而况得丧祸福之所介乎?(《庄子》卷七页三十四)

《大宗师篇》云:

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眛者不知也。藏大小有宜,犹有所遁,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善夭善老,善始善终,人犹效之,又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庄子》卷三页八至十)

宇宙间之物,无论吾人如何藏之,终有失之之可能。但若以整个的宇宙藏于整个的宇宙之中,则更无地可以失之。故吾人之个体如能与宇宙合一,“得其所一而同焉”,则宇宙无终始,吾亦无终始;宇宙永久,吾亦永久矣。此所谓“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也。《大宗师篇》曰:

吾犹守而告之,三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庄子》卷三页十三至十四)

成玄英云:“外,遗忘也。”(《庄子疏》)先忘天下,次忘所用之物,次并己之生而忘之。于此时则所处为另一境界,一切一新,如晨起时所经验者,所谓“朝彻”也。此时惟见有“得其所一而同焉”之一,所谓“见独”也。既同于此一,则“无古今”而“入于不死不生”,即超时间而永存也。由此可知,忘生则得不死;若不忘生,则不能也。所谓“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也。至此境界者,不作一切分别,故“无不将也,无不迎也”。在此情形中所有之经验,即纯粹经验也。

七 【纯粹经验之世界】

由上述可知在纯粹经验中,个体即可与宇宙合一。所谓纯粹经验(Pure experience)即无知识之经验。在有纯粹经验之际,经验者,对于所经验,只觉其是“如此”(詹姆士所谓“that”)而不知其是“什么”(詹姆士所谓“what”)。詹姆士谓纯粹经验,即是经验之“票面价值”(Face value),即是纯粹所觉,不杂以名言分别,(见詹姆士《急进的经验主义》“Essays in Radical Empiricism”三十九页)佛家所谓现量,似即是此。庄学所谓真人所有之经验,即是此种。其所处之世界,亦即此种经验之世界也。《齐物论篇》云: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恶乎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为有封矣,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果且有成与亏乎哉?果且无成与亏乎哉?有成与亏,故昭氏之鼓琴也;无成与亏,故昭氏之不鼓琴也。(《庄子》卷一页三十一)

有经验而不知有物,不知有封(即分别),不知有是非,愈不知则其经验愈纯粹。在经验之中,所经验之物,是具体的;而名之所指,是抽象的。所以名言所指,实只经验之一部。譬如“人”之名之所指,仅系人类之共同性质。至于每个具体的人之特点个性,皆所不能包括。故一有名言,似有所成而实则有所亏也。郭象注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