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荀子及儒家中之荀学(第10/11页)

盖人之知识若增加,则名亦须增加也。既有名后,人即可用之以言说辩论,以达心中之意。《正名篇》曰:

名闻而实喻,名之用也。累而成文,名之丽也。用丽俱得,谓之知名。名也者,所以期累实也。辞也者,兼异实之名,以论(王念孙云:“论当为谕字之误。”)一意也。辨说也者,不异实名,以喻动静之道也。期命也者,辨说之用也。辨说也者,心之象道也。心也者,道之工宰也。道也者,治之经理也。心合于道,说合于心,辞合于说,正名而期,质请而喻,辨异而不过,推类而不悖,听则合文,辨则尽故,以正道而辨奸,犹引绳以持曲直。是故邪说不能乱,百家无所窜。……是以圣人之辨说也。(《荀子》卷十六页九至十一)

辞“兼异实之名以论一意”,如谓“人是动物”。即《墨子·小取篇》所谓“以辞抒意”之辞也。就某事物详细讨论之,谓之辨说。如《礼论篇》对于礼作详细之讨论,即所谓“不异实名以喻动静之道也”。“质请而喻”,王念孙曰:“请读为情。情,实也。”言辨说之时,所用之名既正,所举之实亦喻;又“辩异而不过,推类而不悖,听则合文,辨则尽故”,则以“正道而辨奸,犹引绳以持曲直”矣。“推类而不悖”,“辩则尽故”二点,《墨子·小取篇》更详言之,荀子仅提及而已。

荀子对于当时诸家学说,俱有辩驳。《正名篇》更就正名之观点,将当时流行彼所认为误谬之学说,分为三科。其第一科为:

见侮不辱,圣人不爱己,杀盗非杀人也。此惑于用名以乱名者也。验之所以为有名,而观其孰行,则能禁之矣。(《荀子》卷十六页七)

“见侮不辱”,为宋之学说。“圣人不爱己,杀盗非杀人”,为墨者学说。《墨子·大取篇》曰:“爱人不外己,己在所爱之中。己在所爱,爱加于己,伦列之爱己,爱人也。”此谓伦列之爱己,即是爱人,故曰,圣人不爱己。然“见侮”之名之内涵,即包有见辱之义。“盗”之名之内涵,亦包有其是人之义。“己”之名与“人”之名,内涵外延各异。今曰,“见侮不辱,杀盗非杀人,爱己即爱人”,是“以名乱名”也。试观此诸名之所以为此诸名,而察“见侮”之名之内涵中,是否包有见辱之义;“盗”之名之内涵中,是否包有是人之义。再比较“人”“己”之名之内涵外延,即可知为此言者之是否错误矣。

其第二科为:

山渊平,情欲寡,刍豢不加甘,大钟不加乐。此惑于用实以乱名者也。验之所缘无(郭云:“无字衍文”)以同异,而观其孰调,则能禁之矣。(《荀子》卷十六页八)

“山渊平”,即惠施所谓“山与泽平”。“情欲寡”,为宋之学说。“刍豢不加甘,大钟不加乐”,似当时墨者为此辩论,言刍豢本不加甘,大钟本不加乐,以拥护其节用非乐之说。就个体之“实”方面说,山有时亦可谓为卑,渊有时亦可谓为高。有时在高地之渊,实可与在低地上之山平。有些人之情有时亦欲寡。刍豢有时对于有些人亦不加甘。大钟有时对于有些人亦不加乐。然因此即谓山皆与泽平,人之情皆欲寡,刍豢对于一切人皆不加甘,大钟对于一切人皆不加乐,是以个体之实有时之特殊情形,为其名所指之一类之物之共同情形。此所谓以实乱名也。试以吾人之天官,直接观察,山是否皆与泽平。吾人自察吾人之经验,是否情欲寡,刍豢是否加甘,大钟是否加乐,则即可知为此说者之是否错误矣。

其第三科为:

非而谒楹,有牛马非马也。此惑于用名以乱实者也。验之名约,以其所受,悖其所辞,则能禁之矣。(《荀子》卷十六页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