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荀子及儒家中之荀学(第4/11页)

涂之人百姓,积善而全尽,谓之圣人。彼求之而后得,为之而后成,积之而后高,尽之而后圣。故圣人也者,人之所积也。人积耨耕而为农夫,积斫削而为工匠,积反(同贩)货而为商贾,积礼义而为君子。(《儒效篇》,《荀子》卷四页二十)

涂之人“皆有可以知仁义法正之质,皆有可以能仁义法正之具”,乃就人之聪明才力方面说,非谓人原有道德的性质也。人之积礼义而为君子,与其积耨耕而为农夫等同,盖皆知识习惯方面事也。孟子言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在人有是非之心等善端。荀子则以为人所以异于禽兽者,在于人之有优秀的聪明才力。故荀子性恶之说,实与孟子性善之说不同也。

五 【荀子之心理学】

此点观荀子之心理学,更可了然。《荀子·正名篇》曰:

生之所以然者谓之性。性(王先谦云:“当作生。”)之和所生,精合感应,不事而自然,谓之性。性之好恶喜怒哀乐,谓之情。情然而心为之择,谓之虑。心虑而能为之动,谓之伪。虑积焉,能习焉,而后成,谓之伪。正利而为谓之事。正义而为谓之行。所以知之在人者谓之知。知有所合谓之智。智(卢文弨云:“智字衍。”)所以能之在人者谓之能。能有所合谓之能。性伤谓之病。节遇谓之命。(《荀子》卷十六页一至二)

又曰:

凡语治而待去欲者,无以道欲,而困于有欲者也。凡语治而待寡欲者,无以节欲,而困于多欲者也。……欲不待可得,而求者从所可。欲不待可得,所受乎天也。求者从所可,受乎心也。天性有欲,心为之制节。(此九字据久保爱所据宋本增)……人之所欲生甚矣,人之所恶死甚矣。然而人有从生成死者,非不欲生而欲死也,不可以生而可以死也。故欲过之而动不及,心止之也。……欲不及而动过之,心使之也。……性者,天之就也。情者,性之质也。欲者,情之应也。以所欲为可得而求之,情之所必不免也。以为可而道之,知所必出也。……凡人之取也,所欲未尝粹而来也。其去也,所恶未尝粹而往也。故人无动而不可以不与权俱。衡不正,则重县于仰,而人以为轻。轻县于俯,而人以为重。此人所以惑于轻重也。权不正,则祸托于欲,而人以为福。福托于恶,而人以为祸。此亦人所以惑于祸福也。道者,古今之正权也。离道而内自择,则不知祸福之所托。易者以一易一,人曰无得亦无丧也。以一易两,人曰无丧而有得也。以两易一,人曰无得而有丧也。计者取所多,谋者从所可。以两易一,人莫之为,明其数也。从道而出,犹以一易两也,奚丧?离道而内自择,是犹以两易一也,奚得?(《荀子》卷十六页十三至十七)

人有情欲,又有心,欲不必去,只以心节之可矣。心能“虑”“知”而节欲。心之所以节欲者,心知纵欲而行,必将得人所不欲之结果也。人之所欲者,往往与人之所恶者相关连;所恶者往往与所欲者相关连。“凡人之取也,所欲未尝粹而来也;其去也,所恶未尝粹而往也。”故人于去取之际,必以心之虑知,权衡各方面之利害,而不致“惑于祸福”。“道者,古今之正权”也。此道即所谓“道者,非天之道,非地之道,人之所以道也”。(《儒效篇》,《荀子》卷四页五)“礼仪文理”,“仁义法正”,皆“人之所以道也”。皆所以使人得遂其生,得遂其欲者也。《解蔽篇》曰:

圣人知心术之患,见蔽塞之祸,故无欲无恶,无始无终,无近无远,无博无浅,无古无今,兼陈万物,而中县衡焉。是故众异不得相蔽以乱其伦也。何谓衡?曰,道。……人何以知道:曰,心。心何以知?曰,虚壹而静。心未尝不臧也,然而有所谓虚。心未尝不满也,然而有所谓一。心未尝不动也,然而有所谓静。人生而有知,知而有志;志也者,臧也;然而有所谓虚。不以所已臧害所将受,谓之虚。心生而有知,知而有异;异也者,同时兼知之;同时兼知之,两也;然而有所谓一。不以夫一害此一,谓之壹。心卧则梦,偷则自行,使之则谋,故心未尝不动也;然而有所谓静。不以梦剧乱知谓之静。未得道而求道者,谓之虚壹而静,作之则。将须道者虚之,虚则入。将事道者,壹之,壹则尽。将思道者,静之,静则察。(自“未得道”以下至此,据胡适之先生校)知道察,知道行,体道者也。虚壹而静,谓之大清明。万物莫形而不见,莫见而不论,莫论而失位。……夫恶有蔽矣哉?(《荀子》卷十五页六至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