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荀子及儒家中之荀学(第5/11页)

总观以上所引,可见在荀子之心理学中,只有能虑能知之心,及有求而须满足之情欲。心节情欲,立“权”“衡”以于“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焉。荀子学说在此方面,盖与墨家之功利主义,完全相同矣。[1]心何以知道?“曰,虚壹而静。”虚静乃《老》庄所常用之名词。《老子》言:“致虚极,守静笃。”(十六章)《庄子·天道篇》曰:

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铙心者,故静也。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圣人休焉。休则虚,虚则实,实则伦矣。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静则无为,无为也,则任事者责矣。无为则俞俞;俞俞者,忧患不能处,年寿长矣。(《庄子》卷五页二十二)

荀子亦讲静虚。但谓心之虚,乃“不以所已臧害所将受”;心之静,乃“不以梦剧乱知”。心之主要功用为知虑,“使之则谋”。“梦剧”者,“偷则自行”之随便胡思乱想也。不使胡思乱想妨碍知谋,即是静也。故荀子虽讲静虚,但不以庄子所说“至人之用心若镜”,为心之静虚状态。此荀子采《老》庄之说,而加以修正变化也。

荀子亦言诚。《荀子·不苟篇》曰:

君子养心莫善于诚,致诚则无它事矣。唯仁之为守,唯义之为行。诚心守仁则形,形则神,神则能化矣。诚心行义则理,理则明,明则能变矣。变化代兴,谓之天德。天不言而人推高焉,地不言而人推厚焉,四时不言而百姓期焉。夫此有常以至其诚者也。君子至德,嘿然而喻,未施而亲,不怒而威。夫此顺命以慎其独者也。善之为道者,不诚则不独,不独则不形,不形则虽作于心,见于色,出于言,民犹若未从也。虽从必疑。天地为大矣,不诚则不能化万物。圣人为知矣,不诚则不能化万民。父子为亲矣,不诚则疏。君上为尊矣,不诚则卑。夫诚者,君子之所守也,而政事之本也。唯所居以其类至,操之则得之,舍之则失之。操而得之则轻,轻则独行。独行而不舍,则济矣。济而材尽,长迁而不反其初,则化矣。(《荀子》卷二页六至七)

“诚”有真实之义,“独”有专一之义。人若能对于一事物真实求之,自能对于其事物,专一求之。能“诚心守仁”,“诚心行义”,则自能“唯仁之为守,唯义之为行”。所谓“致诚则无他事矣”。如此则自有显著之结果可得,所谓“形”、“神”、“化”、“理”、“明”、“变”皆“守仁”“行义”之结果之表现于外者也。若对于一事物不能真实求之,则亦不能对于其事物专一求之。若不能专一求之,则自亦无显著之结果可得,所谓“不诚则不独,不独则不形”也。人对于仁义必“独行而不舍”,乃能有济。盖道德仁义,本人性中所无有。其学之也,乃化性起伪,如逆水之行舟。故非专精极勤,不能使性化于道德仁义。性化于道德仁义,即习惯于道德仁义。而道德仁义,亦即成人之第二天性。所谓“长迁而不反其初则化矣”。主性善者教人复其初,主性恶者教人“长迁而不反其初”。此孟、荀之不同也。

六 【社会国家之起源】

荀子曰:“人之欲善者,其性恶也。”黄百家驳之云:“如果性恶,安有欲为善之心乎?”(《宋元学案》卷一)观以上所说,亦可知黄百家此驳,不足以难荀子。所谓善者,礼仪文理也,仁义法正也,人本不欲此,不过不得不欲此耳。荀子曰:

万物同宇而异体,无宜而有用为(同于)人,数也。人伦并处,同求而异道,同欲而异知,生也。皆有可也,知愚同。所可异也,知愚分。势同而知异,行私而无祸,纵欲而不穷,则民心奋而不可说也。……无君以制臣,无上以制下,天下害生纵欲,欲恶同物,欲多而物寡,寡则必争矣。故百技所成,所以养一人也。而能不能兼技,人不能兼官。离居不相待则穷;群而无分则争。穷者,患也;争者,祸也。救患除祸,则莫若明分使群矣。强胁弱也,知惧愚也,民下违上,少陵长,不以德为政,如是则老弱有失养之忧,而壮者有分争之祸矣。事业,所恶也。功利,所好也。职业无分,如是则人有树事之患,而有争功之祸矣。男女之合,夫妇之分,婚姻聘内,送逆无礼,如是则人有失合之忧,而有争色之祸矣。故知者为之分也。(《富国篇》,《荀子》卷六页一至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