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荀子及儒家中之荀学(第6/11页)

此以功利主义说明社会国家之起源,而与一切礼教制度以理论的根据;与《墨子·尚同篇》所说同。盖人有聪明才知,知人无群之不能生存,又知人无道德制度之不能为群,故知者制为道德制度,而人亦受之。“故知者为之分也”,“知者”二字极可注意。盖人之为此,乃以其有知识之故,非以其性中本有道德之故也。

荀子又曰:

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也。力不若牛,走不若马,而牛马为用,何也?曰,人能群,彼不能群也。人何以能群?曰分。分何以能行?曰义。故义以分则和,和则一,一则多力,多力则强,强则胜物,故宫室可得而居也。故序四时,裁万物,兼利天下。无它故焉,得之分义也。故人生不能无群,群而无分则争,争则乱,乱则离,离则弱,弱则不能胜物,故宫室不可得而居也。不可少顷舍礼义之谓也。(《王制篇》,《荀子》卷五页十二至十三)

此言似以“有义”为“人之所以异于禽兽”,似从“人之所以为人者”立论,以证明分义之为必要。然归结于“和则一,一则多力,多力则强,强则胜物,故宫室可得而居也”;则仍从功利主义立论。

荀子又曰:

人之所以为人者,何已也?曰,以其有辨也。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是无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然则人之所以为人者,非特以二足而无毛也,以其有辨也。今夫狌狌形笑,亦二足而无毛也,然君子啜其羹,食其胾。故人之所以为人者,非特以其二足而无毛也,以其有辨也。夫禽兽有父子而无父子之亲,有牝牡而无男女之别。故人道莫不有辨,辨莫大于分,分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圣王。(《非相篇》,《荀子》卷三页五至六)

此就“人之所以为人者”立论,以证明礼之必要。此点与孟子同。然以为“人之所生而有”者,惟“好利而恶害”等,仍与孟子异。

七 【礼论、乐论】

荀子于《礼论篇》又论礼之起源,曰:

礼起于何也?曰,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先王恶其乱也,故制礼义以分之,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使欲必不穷乎物,物必不屈于欲,两者相持而长,是礼之所起也。(《荀子》卷十三页一)

此谓礼定分以节人之欲。上文谓孔子讲学,一方面注重个人性情之自由,一方面又注重人之行为之外部规范。(第四章第五节)孟子较注重于个人性情之自由,盖孟子既主性善之说,当然亦重视个人之道德判断也。(第六章第五节)荀子较注重于人之行为之外部规范,较注重礼。荀子曰:

学恶乎始?恶乎终?曰,其数则始乎诵经,终乎读礼。(《劝学篇》,《荀子》卷一页十一)

又曰:

凡用血气志意知虑,由礼则治通,不由礼则勃乱提僈。食饮衣服居处动静,由礼则和节,不由礼则触陷生疾。容貌态度进退趋行,由礼则雅,不由礼则夷固僻违,庸众而野。故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家无礼则不宁。《诗》曰:“礼仪卒度,笑语卒获。”此之谓也。(《修身篇》,《荀子》卷一页十七)

盖荀子以为“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故不能不注重礼以矫人之性也。

礼之用除定分以节人之欲外,又为文以饰人之情;此方面荀子言之甚精。荀子亦重功利,与墨子有相同处。但荀子对于情感之态度,与墨子大不相同。墨子以其极端的功利主义之观点,以人之许多情感为无用无意义而压抑之,其结果为荀子所谓“蔽于用而不知文”。荀子虽亦主功利,然不如墨子之极端,故亦重视情感,重用亦重文;此可于荀子论丧祭礼中见之。丧祭礼之原始,皆起于人之迷信。荀子以其自然主义的哲学,与丧祭礼以新意义,此荀子之一大贡献也。荀子言乐亦多精义。《礼记》中言丧祭礼及乐诸篇,多与荀子同。大约非钞《荀子》即荀派后学所作也。为叙述方便起见,《荀子》中之《礼论》、《乐论》二篇,本章不论,俟于第十四章中与《礼记》中别篇综合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