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道学之初兴及道学中“二氏”之成分(第2/6页)

韩愈又有《原性》。以为:“性之品有上中下三:上焉者善焉而已矣;中焉者可导而上下也;下焉者恶焉而已矣。”愈在《原性》中,又分性与情之别。曰:“性也者,与生俱生也。情也者,接于物而生也。”性有三品,情亦有三品。上焉者之于喜怒哀惧爱恶欲之七情,“动而处其中。中焉者之于七也,有所甚,有所亡,然而求合其中者也。下焉者之于七也,亡与甚直情而行者也”。(全集卷十一页三至五)

二 【李翱】

与韩愈同时又有李翱。有谓翱为韩愈弟子。《新唐书》本传谓:李翱,字习之。“始从昌黎韩愈为文章,辞致浑厚,见推当时。故有司亦谥曰文。”(《新唐书》卷百七十七页十一)然《李翱集》中《答韩侍郎书》,及《祭吏部韩侍郎文》皆称愈为兄。韩愈与李翱之关系,似在师友之间也。

李翱之学说,见于其所作《复性书》。《复性书》分为三篇。上篇总论性,情,及圣人。中篇论所以修养成圣之方法。下篇论人必需努力修养。在《复性书上》中,李翱云:

人之所以为圣人者,性也。人之所以惑其性者,情也。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皆情之所为也。情既昏,性斯溺矣。非性之过也,七者循环而交来,故性不能充也。水之浑也,其流不清。火之烟也,其光不明。非水火清明之过。沙不浑,流斯清矣。烟不郁,光斯明矣。情不作,性斯充矣。……情之动弗息,则弗能复其性而烛天地为不极之明。(《复性书上》,全集,《四部丛刊》本,页五至六)

此虽仍用韩愈《原性》中所用之性情二名词。然其意义中所含之佛学的分子,灼然可见。性当佛学中所说之本心,情当佛学中所说之无明烦恼。众生与佛,皆有净明圆觉之本心,不过众生之本心为无明烦恼所覆,故不能发露耳。如水因有沙而浑,然水之为水,固自若也。然无明烦恼亦非与净明圆觉之本心,立于对待之地位。盖无明烦恼,亦须依净明圆觉之本心而起也。李翱亦云:

性与情不相无也。虽然,无性则情无所生矣。是情由性而生。情不自情,因性而情。性不自性,由情以明。(全集页五)

“性不自性,由情以明”者,李翱云:

圣人者,人之先觉者也。觉则明,否则惑,惑则昏。明与昏谓之不同。明与昏性本无有,则同与不同,二者离矣。夫明者所以对昏,昏既灭,则明亦不立矣。(全集页六)

“明者所以对昏”,所以“性不自性,由情以明”也。上文云:“情不作,性斯充矣。”圣人能向此方向以修养,即所谓复性也。然所谓“情不作”者,亦非是如木石之无情。李翱云:

圣人者,岂其无情也?圣人者,寂然不动,不往而到,不言而神,不耀而光。制作参乎天地,变化合乎阴阳,虽有情也,未尝有情也。(全集页五)

《六祖坛经》谓:“无相者,于相而离相,无念者,于念而无念。”李翱此所谓无情,亦于情而无情也。圣人虽有制作变化,而其本心,则常寂然不动。此即所谓“寂而常照,照而常寂”也。

圣人之此种心理状态,名曰诚。李翱云:

是故诚者,圣人性之也。寂然不动,广大清明,照乎天地,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行止语默,无不处于极也。复其性者,贤人循之而不已者也。不已则能归其源矣。《易》曰:“夫圣人者,与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时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不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此非自外得者也,能尽其性而已矣。子思曰:“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著;著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唯天下至诚为能化。”圣人知人之性皆善,可以循之不息而至于圣也。故制礼以节之,作乐以和之。安于和乐,乐之本也。动而中礼,礼之本也。故在车则闻鸾和之声,行步则闻佩玉之音,无故不废琴瑟。视听言行,循礼而动。所以教人忘嗜欲而归性命之道也。道者,至诚也。诚而不息则虚;虚而不息则明;明而不息,则照天地而无遗。非他也,此尽性命之道也。哀哉,人皆可以及乎此,莫之止而不为也,不亦惑邪?昔者圣人以之传于颜子。……子思,仲尼之孙,得其祖之道,述《中庸》四十七篇,以传于孟轲。轲曰:“我四十不动心。”轲之门人达者,公孙丑,万章之徒,盖传之矣。遭秦灭书,《中庸》之不焚者一篇存焉,于是此道废缺。……呜呼?性命之书虽存,学者莫能明,是故皆入于庄列老释。不知者谓夫子之徒,不足以穷性命之道,信之者皆是也。有问于我,我以吾之所知而传焉。遂书于书,以开诚明之源,而缺绝废弃不扬之道,几可以传于时。(《复性书》上,全集页六至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