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清代道学之继续(第11/11页)

又云:

形体始乎幼小。终乎长大。德性始乎蒙昧,终乎圣智。其形体之长大也,资于饮食之养,乃长日加益,非复其初。德性资于学问,进而圣智,非复其初,明矣。(同上,页六十四至六十五)

盖东原以为吾人之心,不具众理。其中只有荀子所谓“可知之质,可能之具”。故须因学以知众理而实行之。至于知识既盛,道德既全。吾人之自然,皆合乎必然,有完全之发展。此最后之成就,并非复其初。道德之成就为非复其初,正荀子之说也。(参看第一篇第十二章第五节)

不过东原与荀子不同者,荀子之宇宙论中,无客观的理。礼义道德,皆人伪以为人之生活之工具者。东原则以为有客观的理,礼义道德,皆此客观的理之实现。此东原所受于理学家之影响也。荀子所说之心,实只有知、情、欲三者。其所谓知只知利害而不知善恶,后因经验见善能致利,恶能致害,因亦遂知善之为善,恶之为恶。东原虽亦明言吾人之心,只有知、情、欲三者,而按其所说,则似心除有知外,又能直觉的觉善之为善,恶之为恶。东原云:

味与声色,在物不在我,接于我之血气,能辩之而悦之。其悦者,必其尤美者也。理义在事情之条分缕析,接于我之心知,能辩之而悦之。其悦者,必其至是者也。(《孟子字义疏证》卷上,页四上七)

又云:

孟子曰:“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非喻言也。凡人行一事,有当于礼义,其心气必畅然自得;悖于礼义,其心气必沮丧自失。以此见心之于理义,一同乎血气之于嗜欲,皆性使然耳。(《孟子字义疏证》卷上,页五十一)

吾心不但能知礼义,并能“悦”礼义;吾人行事,如合于礼义则心即觉畅快,否则即觉沮丧。是吾人之心,实兼有吾人普通所谓之知及心学家所谓良知矣。东原又云:

荀子之重学也,无于内而取于外。孟子之重学也,有于内而资于外。夫资于饮食,能为身之血气营养者,所资以养者之气,与其身本受之气,原于天地,非二也。故所资虽在外,无化为血气以益其内。未有内无本受之气与外相得,而徒资焉者也。问学之于德性亦然。(《孟子字义疏证》卷中,页九十二至九十三)

若以此言推之,则吾人所以能知众理,岂非亦以吾人先有众理于内欤?岂非吾人之性,与天地之理,非二欤?东原又云:

人之材得天地之全能,通天地之全德。(《原善》中,页十五)

此非正理学家之说欤?

由上所述,吾人可见东原之学,实有与宋儒不同之处;但东原未能以此点为中心,尽力发挥,因以不能成一自圆其说之系统。此东原之学,所以不能与朱子阳明等匹敌也。

颜李及东原,皆反宋学,而其所攻击辩论者,多及理学家,而鲜及心学家。在颜李及东原或以为心学之近禅,乃不可掩之事实;理学则“弥近理而大乱真”,故须辟之。就吾人观之,则颜李及东原对于理、气,及性、形之见解,乃与蕺山梨洲,有相同处。蕺山梨洲为心学之继续。盖颜李东原在此方面之主张,与心学较相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