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清代道学之继续(第10/11页)

此批评宋儒,甚中其弊。盖宋儒皆受佛学之影响,理学家虽以为万物莫不有理,而同时以为万理皆具于心中。至于心学家更以为心即理,故其所说之理,虽不必皆非理,然其只是主观的意见之可能,则甚大也。

(四)恶之起源

人之情、欲、知,皆有失。东原云:

欲之失为私,私则贪邪随之矣。情之失为偏,偏则乖戾随之矣。知之失为蔽,蔽则差谬随之矣。不私,则其欲皆仁也,皆礼义也。不偏则其情必和易而平恕也。不蔽,则其知乃所谓聪明圣智也。(《孟子字义疏证》卷下,页一〇五)

情、欲、知之失,爲道德的恶之起源,就中以私与蔽为尤可注意。东原云:

人之不尽其材,患二:曰私,曰蔽。……去私莫如强恕,解蔽莫如学。(《原善》下,页二十二)

因己之欲,推而及人之欲,是之谓强恕。若只知己之有欲,不知人之有欲,因纵欲以害人,是之谓私,欲之失也。知之知其对象,如光之照物。光有所蔽,则不能全照;知有所蔽,则其知物,亦必有差谬。(《孟子字义疏证》卷上,页四十八)知识即道德,若知有所蔽,则有恶起矣。

宋儒立天理人欲之分。东原极不以为然。东原云:

问:宋以来之言理也,其说为不出于理,则出于欲;不出于欲,则出于理。故辨乎理欲之界,以为君子小人,于此焉分。今以情之不爽失为理,是理者,存乎欲者也。然则无欲非欤?曰:孟子言养生莫善于寡欲,明乎欲不可无也,寡之而已。人之生也,莫病于无以遂其生。欲遂其生,亦遂人之生,仁也。欲遂其生,至于戕人之生而不顾者,不仁也。不仁实生于欲遂其生之心。使其无此欲,必无不仁矣。然使其无此欲,则于天下之人生道穷促,亦将漠然视之。己不必遂其生,而遂人之生,无是情也。然则谓不出于正则出于邪,不出于邪则出于正,可也。谓不出于理则出于欲,不出于欲则出于理,不可也。(《孟子字义疏证》卷上,页五十四)

此等辩论,如有结果,须先明宋儒所谓人欲,是何所指。饮食男女之欲,宋儒并不以为恶,特饮食男女之欲之不“正”者,换言之,即欲之失者,宋儒始以为恶耳。朱子谓欲为水流之至于滥者;其不滥者,不名曰欲也。故宋儒所以为恶之欲,名为人欲,名为私欲;正明其为欲之邪者耳。如“欲遂其生,至于戕贼他人而不顾”之欲,东原所谓私者,正宋儒所谓欲也。东原所立邪正之分,细察之与宋儒理欲之分,仍无显著的区别。盖所谓正邪最后仍须以理,或东原所谓之必然,为分别之标准也。

【注】东原此意,陈乾初又已言之。乾初云:“周子无欲之教,不禅而禅,吾儒只言寡欲耳。人心本无所谓天理;天理从人欲中见,人欲恰好处即天理也。向无人欲,则亦无天理矣。(黄梨洲《与陈乾初书》,《南雷文案》卷三页十二)梨洲驳之云:“老兄此言,从先师‘道心即人心之本心,义理之性即气质之本性,离气质无所谓性’而来。然以之言气质,言人心,则可;以之言人欲则不可。气质人心,是浑然流行之体,公共之物也。人欲是落在方所,一人之私也。”(同上)盖所谓人欲,照定义即是私的,是不“恰好”者,故总是恶也。

(五)东原与荀子

“知之失为蔽”,“解蔽莫如学”。此二语完全荀子之意。荀子注重学,东原亦极注重学。东原云:

人之血气心知,本乎阴阳五行者,性也。如血气资饮食以养,其化也,即为我之血气,非复所饮食之物矣。心知之资于学问,其自得之也亦然,以血气言,昔者弱而今者强,是血气之得其养也。以心知言,昔者狭小而今也广大,昔者暗昧而今也明察,是心知之得其养也。故曰:虽愚必明。(《孟子字义疏证》卷上,页五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