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清代道学之继续(第8/11页)

东原以类为常存,其类中之个体,则气化所生。若细推之,则仍可至于共相不变之说,不过东原不觉之耳。东原以为每一类之物,其所禀之气,偏全、厚薄、昏明,皆大致相同。惟此类与彼类则不同,所谓“品物区以别焉”。故牛之性不能与人之性比;人之性不能与犬之性比也。

东原又立性与才之分云:

气化生人生物,据其限于所分而言谓之命;据其为人物之本始而言谓之性;据其体质而言谓之才。由成性各殊,故才质亦殊。才质者,性之所呈也。舍才质,安睹所谓性哉?……如桃杏之性,全于核中之白,形色臭味,无一弗具,而无可见。及萌芽甲坼,根干枝叶,桃与杏各殊。由是为华为实,形色臭味,无不区以别者,虽性则然,皆据才见之耳。(《孟子字义疏证》卷下,页一〇二至一〇三)

由斯而言,则性为潜能,才为现实。潜能不可见,必待其现为现实,方可知之。此性是具体的,与理学家所说之性不同。

【注】东原此意,与梨洲同时同学之陈乾初已言之。陈乾初名确,浙江海宁人,刘蕺山弟子。梨洲称其“于先师之学,十得四五”。(《陈乾初先生墓志铭》,《南雷文案》卷八页十三)其论性善云:“‘尽其心者,知其性也’之一言,是孟子道性善本旨。盖人性无不善,于扩充尽才后见之也。如五谷之性,不艺植,不耘耔,何以知其种之美耶?……是故穮衮熟而后嘉谷之性全;怠勤异获,而曰麰麦之性有美恶,必不然矣。涵养熟而后君子之性全;敬肆殊功,而曰生民之性有善恶,必不然矣。”(同上)陈乾初此意,梨洲初不以为然。梨洲初驳此说云:“夫性之为善,合下如是,到底如是,扩充尽才,而非有所增也。即不加扩充尽才,而非有所减也。”(《与陈乾初论学书》,《南雷文案》卷三页十一)梨洲此言,正朱子所谓性如混水中明珠之意。梨洲后又言:“心无本体,工夫所至即本体。”(《明儒学案序》)或亦改从陈乾初之说。(此点钱宾四先生说)

就人而言,其血气心知之性中所具之能有三,即情,欲,知。东原云:

人生而后有欲,有情,有知,三者血气心知之自然也。给于欲者,声色臭味也,而因有爱畏。发乎情者,喜怒哀乐也,而因有惨舒。辨于知者,美丑是非也,而因有好恶。声色臭味之欲,资以养其生。喜怒哀恶之情,感而接于物。美丑是非之知,极而通于天地鬼神。……惟有欲有情而又有知,然后欲得遂也,情得达也。天下之事,使欲之得遂,情之得达斯已矣。(《孟子字义疏证》卷下,页一〇五)

人惟有知,故可知天地万物之理。东原云:

气化流行,生生不息,仁也。由其有生生有自为之条理。观于条理之秩然有序,可以知礼矣。观于条理之截然不可乱,可以知义矣。(同上,页一一八)

人有知能知理,故可由自然而知必然。东原云:

耳能辩天下之声;目能辩天下之色;鼻能辩天下之臭;口能辩天下之味;心能辩天下之义理。……物不足以知天地之中正,是故无节于内,各遂其自然斯已矣。人有天德之知,能践乎中正。其自然则协天地之顺,其必然则协天地之常。莫非自然也,物之自然,不足语于此。孟子道性善,察乎人之材质,所自然有节之谓善也。(《读孟子论性》,《戴东原集》卷八页十一至十二)

人之所以异于物者,即物但是自然,而人则因有知而能知必然也。人依其知而行,即是行诸道德。东原云:

理义者,人之心知,有思辄通,能不惑乎所行也。……人之心知,于人伦日用,随在而知恻隐,知羞恶,知恭敬辞让,知是非,端绪可举,此之谓性善。于其知恻隐,则扩而充之,仁无不尽。于其知羞恶,则扩而充之,义无不尽。于其知恭敬辞让,则扩而充之,礼无不尽。于其知是非,则扩而充之,智无不尽。仁义礼智,懿德之目也。孟子言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然所谓恻隐,所谓仁者,非心知之外,如有物焉,藏于心也。己知怀生而畏死,故怵惕于孺子之危,恻隐于孺子之死。使无怀生畏死之心,又焉有怵惕恻隐之心?推之羞恶辞让是非亦然。(《孟子字义疏证》卷中,页八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