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清代道学之继续(第4/11页)

此所说关于道器之见解,与朱子之见解,正相反对。自其关于理气之见解推之,船山固可如此说也。然船山固自命为道学家,其以气为一切根本之说,取之横渠。故船山自铭其墓云:“抱刘越石之孤忠,而命无从致。希张横渠之正学,而力不能企。幸全归于兹邱,固衔恤而永世。”(《船山先生传》,《船山遗书》内)船山学无师承,而其见解则与蕺山、梨洲、习斋等有相合。则可见当时对于理气之问题,俱倾向于此一方面之解决也。

(二)性、形

以此形上学为根本,习斋乃据以指出朱子设气质之性与义理之性之分之非。“万物之性,此理之赋也。万物之气质,此气之凝也。”若专就此二语言之,则习斋之说,与朱子无异。惟下文云:“清厚者,此理此气也”云云,盖以理气“融为一片”,故可如此说。若在朱子,则只气可以清厚言,而理不可以清厚言。盖理为永存不变者,不能有或清或厚之分也。习斋以理气“融为一片”,故以为义理之性,即气质之性,不可以气质为恶之起源。上所引一段下文云:

谓情有恶,是谓已发之元亨利贞,非未发之元亨利贞也。谓才有恶,是谓蓄者元亨利贞,能作者,非元亨利贞也。谓气质有恶,是元亨利贞之理,谓之天道,元亨利贞之气,不谓之天道也。噫,天下有无理之气乎?有无气之理乎?有二气四德外之理气乎?(同上,页四)

盖宇宙只有一源,吾人只有一性。习斋又举例明之云:

盖气即理之气,理即气之理,乌得谓理纯一善,而气质偏有恶哉?譬之目矣。眶疱睛,气质也。其中光明,能见物者,性也。将谓光明之理专视正色,眶疱睛乃视邪色乎?余谓光明之理固是天命,眶疱睛皆是天命。更不必分何者是天命之性,何者是气质之性。只宜言天命人以目之性。光明能视,即目之性善。其视之也,则情之善。其视之详略远近,则才之强弱。皆不可以恶言。……惟因有邪色引动,障蔽其明,然后有淫视而恶始名焉。然其为之引动者,性之咎乎?气质之咎乎?若归咎于气质,是必无此目而后可全目之性矣。(《存性编》卷一页一)

目之眶疱睛,形也。其中光明能见物者,性也。有此形则有此性,有此性则有此形,所谓“性形俱是天命”也。习斋《存性编》之主要意思,即为驳朱子以气质之性为恶之起源之说,其理如上引。

习斋以恶之起源,归于“引蔽习染”。习斋云:

其恶者,引蔽习染也。惟如孔子求仁,孟子存心养性,则明吾性之善,而耳目口鼻皆奉令而尽职。……当视即视,当听即听,不当即否。使气质皆如其天则之正,一切邪色淫声,自不得引蔽。又何习于恶,染于恶之足患乎?……六行乃吾性设施。六艺乃吾性材具。九容乃吾性发现。九德乃吾性成就。制礼作乐,燮理阴阳,裁成天地,乃吾性舒张。万物咸若,地平天成,太和宇宙,乃吾性结果。故谓变化气质,为养性之效则可,如德润身,睟面盎背,施于四体之类是也。谓变化气质之恶以复性则不可,以其问罪于兵,而责染于丝也。(同上,卷一页二)

习斋之意,本欲在人性论方面,打破理学家所说天命之性与气质之性,或性与气质之分。然细按其说,则此二者之分,依然存在。如云:“当视即视,当听即听,不当即否。使气质皆如其天则之正,一切邪色淫声,自不得引蔽。”所谓“天则之正”,正理学家所谓理,所谓性。惟此“天则之正”,非即气质,故“气质皆如其天则之正”之言,乃可成立。惟此“天则之正”,非即气质,故“当视即视,当听即听,不当则否”之言,乃有意义。气质能为邪色淫声所引,而“天则之正”则定不能。此理学家所以以气质解释恶之起源也。至“六行乃吾性设施”以下一段,与朱子心具众理之说,又几乎无以别。不过习斋以为此即吾人固有形骸之功用。所谓“极神圣之善,始自充其固有之形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