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自相矛盾的共和国(第6/11页)

罗马是热闹喧嚣的。在城外,被涂鸦所玷污的墓地已提醒过旅行者,进入城里,杂乱的街道又加深了这种印象。如果关心城市的外观,一个独裁者可以对城市做出长远规划,但罗马的行政官极少有超过一年的任期。于是,各种冲动、各种临时需要支配着城市的扩建,毫无章法可言。一旦偏离萨可拉和诺娃(viaSacraandviaNova)这两条宽阔的大道,旅行者马上陷入拥挤得水泄不通的人流。“这边,一个大汗淋漓的建筑承包商匆匆走过,带着他的驴子和搬运工,石块和木头等建筑材料用绳子捆在吊台上;那边,送葬的人群同豪华马车挤在一起;这边跑过一条慌不择路的狗,那边一只母猪快活地在泥地里打滚。”14街道上如此混乱,最终会让旅行者迷失方向。

甚至城市的公民也迷路。对策是记住一些醒目的标志:一棵无花果树,或一个市场的柱廊。如果有一座足够高的庙宇,高高耸立于狭窄街道组成的迷宫之上,那便是最好的标志物。幸运的是罗马有很多庙宇,这是一个事神甚恭的城市。罗马人很少动那些古代的建筑,哪怕它们只剩下一堆瓦砾。在贫民窟和肉食市场中,一些庙宇年代已久,有时连供奉的雕像的身份都被忘记了,人们仍不愿拆毁。碎石中保存着城市的过去,记录着最初的那些岁月,提供了罗马人迫切需要的方向感。对罗马人而言,它们是永恒的,众神的灵魂弥散其中——就像锚静静地躺在波涛汹涌的大海深处,虽然看不见,但人们知道它在那里。

与此同时,各处也不停地响着大锤的叮叮当当声、马车的辘辘声和砸击碎石的声音。一片喧闹中,罗马城也不断地重建、推倒、再重建。每一处空地开发商们都想挤进去,榨取可能存在的一切利润。贫民窟到处都是,像大火后瓦砾堆中的野草一样,不断地生发出来。街道的两边,货摊和强行搭建的户棚四处林立。有那么一些负责的行政官,竭力想保持街道清洁,但只是徒费心机。长期以来,罗马的发展局限于自古就有的城墙内,人们把眼光转向了空中。在公元前的一二世纪里,那些拥有地产的人们像比赛似的,把出租用的房屋建得一个比一个高。显然这样更有利可图,尽管违反了罗马的法律。由于偷工减料,房屋都建成了豆腐渣。有关安全的规定敌不过利润的吸引力,一个个高高的贫民窟便立了起来。房屋一般都有六层,很狭窄,墙壁很薄。最终它们会倒塌,然后,人们再建更高的楼。

在拉丁语中,人们称这种由出租房组成的城区为“岛屿(insule,拉丁语)”。没错,贫民窟就是岛屿,这里的人们与大街上罗马人的生命“海洋”的确不相干。大城市总会造成一些人的疏离感,贫民窟最明显、最凄惨地反映这一点。对那些睡在贫民窟的人们来说,罗马不是他们的家。在“岛屿”中,即使住在最底层,他们也享受不到下水道的便利,屋里也没有新鲜的水供应。另一方面,罗马人引以为荣的公共工程就是下水道系统和高架水渠;他们说希腊建筑大而无当,不像罗马的那样实用。大克娄埃可(theCloacaMaxima)是罗马的中央下水道,自建城以来便有了。高架水渠将山区清凉的水引到市中心,长达35英里,为建造它使用了来自东方地区的大量劫掠品。两者出色地表明了罗马人对公共生活的重视。偶尔,希腊人也承认水渠给他们留下的深刻印象。“水渠很大,水流很急,就像是一条河。”一位地理学家写道,“几乎每幢房屋都有一个蓄水池、一根辅助管道或是一个喷泉。”15显然,他没去过贫民窟。

罗马的自相矛盾清楚地体现在这里:它是最干净的,也是最肮脏的。流淌在大街上的有清洁的水,也有粪便。一边是公共喷泉,寓意着共和国的高贵和德行;一边是各种排泄物,象征着共和国可怖的一面。罗马人的生命是一场竞赛,如果哪些公民掉队了,真的会有粪便倾倒在他们头上。他们被称作“肮脏的平民(plebssordida)”。“岛屿”的排泄物定期用手推车运往城外做肥料。通常车上都装得太满,走在大街上,粪便不时流淌出来。去世的平民享受不到体面的安葬,阿庇安大道两侧的墓地不是为他们准备的。埃斯奎林门(Esquiline)是罗马最东面的一个城门,城外有一些大坑,平民的尸体和城市的垃圾都丢在这里。旅行者若走这条路进罗马,他们能在路边看到许多白骨。这是罗马最可怕的地方,巫婆经常出没于此地。据说,她们从尸体上割肉,从大坑中召唤死者的灵魂。的确,在罗马,加在失败者身上的羞辱会延伸到他们去世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