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 济(第5/16页)

历史,倘若要实现某种思想,通常不会按照人为设定的计划,而是要遵循自己的道路。这一次也是一样。耶稣会士在这里培养了一代新人,希望由他们来耕耘这片国土。可是这批混血儿们却贪婪地越过了教士定下的界限。在他们的血液中还蕴藏着印第安人对游牧生活的爱好,还保留着殖民者们未曾驯服的野性。为什么我们要亲自耕作,而不是由别人来干?这些半土著人很快便成为土著人最大的威胁。耶稣会士曾经保护印第安人免受奴役之苦,可他们的儿子却成为了最可怕的奴隶贩子;耶稣会士曾希望将圣保罗变成纯洁的精神圣地,可是圣保罗人却变成了新一代的征服者,成为了耶稣会士与殖民活动的仇敌。他们组成了好战的部队,就像非洲的黑奴猎手一样不断行进,破坏沿途的村庄,搜寻可用的奴隶。他们不仅抓捕丛林里的土著人,甚至连居民点中的也不放过。圣保罗人就用这种更加快速、野蛮、暴力的方式,完成了耶稣会士向周围推进的目标。在每一次破坏性的行动之后,都会有一些圣保罗人留在道路交汇处,在那里建立居民点甚至城市,用以接纳强盗般的部队以及成千上万的奴隶。南方的肥沃土地上开始有了人类与家畜的踪迹。这些比沿海居民更贪图安逸的人渐渐成为了内陆的牧民,成为了腹地开发者,成为了真正拥有祖国的人。这是人们第一次大规模地迁往内陆地区,对巴西的平衡与统一起到了重要作用。而这次迁徙活动却要部分归功于圣保罗人的贪婪。善行与恶意在这番事业上并肩协力,虽然乍看之下十分矛盾,却在事实上深化了巴西的融合。十七世纪时,内陆的种植与畜牧业已经足以同北部相抗衡。热带的产业兴起得快,衰落得也快,永远摆脱不了全球市场的影响。而巴西则越来越意识到,它不能单纯地生产殖民地商品,而应全面发展国民经济;它要按照自己的意愿组织生产,而不是听从宗主国的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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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世纪初,巴西已经十分富庶。随着葡萄牙帝国的衰落,由非洲开始,葡属殖民地都渐渐落到了英国与荷兰手中。巴西对于葡萄牙的重要性与日俱增。正如编年史家所说的那样,当印度贸易带来的财富数不胜数,里斯本的黄金时代也渐渐远去了。自十七世纪开始,巴西便为葡萄牙带来了利润。人们早已忘却了在最初的岁月里,巴西总督要为每一个克鲁萨多写信恳请,诺布莱加则要乞求里斯本为新入教的信徒施舍一些旧的衣物。巴西人是优秀的供应者,他们为葡萄牙船只装满价值连城的商品,用自己的酬劳供养葡萄牙宫廷的官员,收税官也为葡萄牙国库增添了大量财富。巴西人同样也是优秀的消费者;一些“蔗糖大王”的财产与信誉甚至超过真正的国王,而对于葡萄牙生产的红酒、布匹、书籍,在其所有的殖民地之中,也再找不到更好的销售地。巴西就这样平静地成为广袤富饶的殖民地,它几乎不需要葡萄牙的流血牺牲,不会给宗主国造成任何困扰,也不需要太多的资本投入。无论在里约热内卢、巴伊亚还是伯南布哥,都不需要强大的驻军维持秩序。尽管巴西的人口不断增加,但除去几次小骚乱之外,从未有过正式的反叛。这里与印度或非洲不同,无需建造昂贵的堡垒,也不用送来巨额的投资;它能够用自己的力量捍卫自己。

我们无法想象出一个比巴西更舒适的殖民地。这里的经济增长平稳安定,国内发展温和内敛,在世界上丝毫不引人注目。巴西的一切如此平静,产品又如此单调,在仓库里只有大包大包的蔗糖与烟草,自然不能激发出欧洲人的好奇心与想象力。墨西哥的征服、印加的黄金、波托西的白银、印度洋的珍珠、美洲农场主与印第安人的争斗以及加勒比海上的抗争,这一切成为了浪漫的诗人与编年史家写作的动力,吸引了年轻人不羁的思想,赐予了他们冒险的欲望。而巴西在两个世纪的漫长岁月里,从未赢得世界的关注。但是这种低调的隔绝却正是巴西的幸运。巴西之所以能够平稳发展,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它的财富、它的黄金和钻石,直到十八世纪初才发现。如果这些金子在十六、十七世纪便为人所知,那些大国一定会为此产生激烈的争吵;征服者会从秘鲁、委内瑞拉以及智利出发,偷偷潜入到巴西境内;这里就会变成万恶的战场,就会被奴役、被撕裂。而直到1710年,巴西才突然成为了世界上最富有的黄金储备国。冒险家与征服者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维列盖格农、沃尔特·罗里、科尔特斯和皮萨罗们也都同那个野蛮的时代一样,永远不会回来。曾经少数几个意志坚定的冒险者,仅靠四五艘船只就能征服整个国家,如今永远成为了历史。1700年,巴西已经成为一个强大的统一体,拥有自己的城市、要塞、港口。而比这些更有决定意义的是,民族团体也已经渐渐形成。它就像一支看不见的军队,愿为捍卫巴西流尽最后一滴血,为抵抗外国入侵牺牲最后一个人。即便是对于宗主国,他们也不愿意缴纳赋税。如今,他们只需要两样东西——时间,以及更多的人。对于富有耐心的国家而言,时间会使它变得更加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