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残酷的证言(第11/15页)

回来以后,我打开冰箱饱餐了一顿,足足顶得上我平常一周的饭量,我感觉神经活动失常了。有人送来一瓶伏特加,我喝了,可是没有醉。我有些后怕,当时如果没有命中目标,我妈就会领到“载重二〇〇”。

我想参加战争,但不是这场战争,而是伟大的卫国战争。

哪儿来的仇恨?很简单,一个战友被打死,当时你和他在一起,两人共用一个饭盒吃饭;他满身是血,躺在地上。看一眼,什么都明白了,这时的你会疯狂地射击。

我从不习惯考虑大问题,如:“这场战争是谁挑起来的?责任在谁?”

就这个问题,我们有一个喜欢讲的笑话。有人问亚美尼亚电台:“什么是政治?”亚美尼亚电台回答说:“您听见过蚊子的叫声吗?那么政治——比它的叫声还细。”

让政府从事政治吧,人们在此地见到的是血,人变野蛮了……人们看到烧焦的人皮怎样卷成筒,仿佛是蹭破了的卡普纶长袜……枪杀动物时的场景惨不忍睹……向驮运队开枪,因为他们在运武器。人单独处决,骡子也单独处决。他们都默不作声,等待死亡。受伤的骡子嚎叫起来,活像用尖锐的铁器在铁板上划拉,十分瘆人。

还有许多零星的故事和讲述。比如一名苏联军事顾问说:“一天,人们从丛林中抬回一名没有胳膊、没有腿并被阉割了的中尉。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的小伙子们怎么样?’他们全都付出了代价。”一名通信兵失去了一只手,他疼得要死,要求一枪结果了他。他回忆道:“其中一个人马上闪开了,另一个则缓慢地给他的冲锋枪装上了子弹。然而,当他上子弹时,子弹大概卡壳了,这时,他把他的冲锋枪丢给我说:‘我下不了手!拿着你自己来吧……’我抓起了冲锋枪,但我只有一只手,别的什么也干不了。”一名苏联军医说:“我曾羡慕那些前往阿富汗的同事,但是当我看到头一批运送伤员的车队抵达时,我简直要疯了。你看到的是没有胳膊、没有腿但却还在呼吸的躯干。在虐待狂影片中你都不会见到这种情景。”战争的恐怖能毁掉军人的神经,苏军在阿富汗一天天衰落下去。

而且,这支军队遭到跟当时苏联社会相同弊端的腐蚀。驻阿富汗苏军的纪律涣散、作风败坏,官僚作风盛行,腐化堕落更是不在话下。阿富汗的罂粟种植面积很广,苏军士兵中吸毒者不乏其人。有的军人甚至偷窃军需仓库里的汽油、弹药、装备出去倒卖,这些物资最后都转到了阿富汗游击队手里。甚至有苏军士兵拿机枪去和阿富汗人换牛仔裤,有的用坦克零件去交换口香糖。

参战的苏联军官向斯韦特兰娜抱怨,苏联的后勤准备很糟糕,后勤供应与看上去先进的武器库严重不相配,这些细节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基本没有得到改善。药品总是不够用,缴获的药品都是进口药,其先进程度让苏军颇为惊讶。日本制造的一次性注射器很受苏军救护兵的欢迎,他们尽量在药包里保持装满20支的状态。它们用聚乙烯软包装,摘掉套子便可注射。苏联的国产注射器落后很多年,一旦包装的垫纸磨损后,便成为没有消毒的注射器,也沦为废品。苏联的瓶装代血浆容量为半升,抢救一个重伤员需要2升即4瓶;而阿富汗游击队则使用意大利产的1升装的聚乙烯代血浆袋,用皮鞋都踩不坏,使用便利、安全。苏联的消毒药布包装粗糙,包装的重量就超过布本身,布没有弹性;游击队使用泰国、澳大利亚产的消毒药布,又薄又白,弹性很好。抢救骨折的夹板,苏军争抢着用缴获的外国产品,如英国、法国、德国产的,国产夹板被抱怨成犹如滑雪板一样笨重不便。这位军官对曾经使用过的英国夹板念念不忘,有拉链,可充气,运输伤员时能防震,设计非常人性化。抵抗组织使用美国的睡袋,用天鹅绒填充,非常轻便;苏军则使用重达7千克的棉袄。苏军还从被击毙的雇佣兵身上剥下上衣、长檐帽、袜子、旅游鞋、中国造的裤子——中国裤子尤其受苏军欢迎,因为它不勒股沟。苏军连尸体上的袜子和内裤都不放过,因为军队分发量严重不足,国内计划经济下的产能又无法满足苏军个人的购买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