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10/13页)

再比如哈克斯,一个富有献身精神的中层官员,休眠等级为两年清醒一年休眠。他能把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按时完成每项工作并且不超预算。尽管上级和下属都十分看重他,他却一次又一次拒绝升迁。一年又一年,他守着同一个女人,住同一所宅子,吃一成不变的食物,与同样的朋友玩同样的球类运动。

“他为什么加入革命?”

“他自己也不知道。”

“可你知道。”

“不记得具体动机了,尤其是那些连本人都不明所以的动机,我在他的记忆中找不到任何未知的目的。在其他人和他自己看来,他的人生似乎只有一个目的:让一切维持原样,抵制变化。可那只是他深层需求的表象:让他认识的每一个人都享受到稳定和幸福。他不是拉达曼德,从不为一己之利重塑这个世界。”

就在这时,一张脸浮现在拉瑞德的脑海里,下巴突出,眼窝深陷,他知道这就是哈克斯。贾斯蒂丝在詹森讲故事的同时,将主角的形象送进了他的脑海。你在哪儿,贾斯蒂丝,和以往一样在某处默默干活儿,听着我们谈话,而自己从不说一个字?

“你没在听。”詹森说。

“你也没在说呀。”拉瑞德答。

“赶紧把木销钉好,我的胳膊都快断了。”

拉瑞德钉上了木销,护窗板又能平稳地摆动了。他们一起把护窗板从上到下加固,从外面安装窗栓。这扇窗朝北,护窗板曾被西北风刮掉。他们钉入木销,使护窗板闭合,詹森还在继续他的故事。“哈克斯渴望建立一种秩序井然的生活,在那里,所有人都能得到适度的满足,当他实现了这个理想,就不愿意改变。他是真心的,甘愿自己不便,甘愿做出牺牲,也要维持他在首星那一隅之地的安全和稳定。他还睿智地看出了休眠药正在摧毁一切,它致使家人离散,因为在漫长的岁月里,他们都在不同的人生轨迹上过活;它使友情破裂,因为一个人去了休眠室,清醒的那个却享受不到休眠的特权——森卡维持着帝国的稳定,代价是让每一个生命都出现了不平衡。”

“这么说,他希望帝国屹立不倒,但抵制休眠药?”

“在我的移民中,就有不少人对休眠药并不感冒,他是其中之一,另外还有林克瑞——我之所以记得,是因为后来发生了一件印象深刻的事。从外表看,林克瑞是与哈克斯完全不同的人,他没有朋友,没有亲戚,没有家人。我的移民中,只有他从未注射过休眠药,只在种子星舰上接受过一次。移民之前,他在一所精神病院里待了很多年;他的父母稀里糊涂,占有欲强,残忍又擅于欺压——在这类情况下,最后被送进精神病院的往往是孩子。所以林克瑞认为自己疯疯癫癫,觉得自己孤独,不爱任何人,不需要任何人。”

“你比他了解他自己。”

“我一向比别人了解他们自己,这是我的人生诅咒。”詹森双眉紧蹙,“瞧你,一只脚踏在半空,要是你再不上一只手抓紧的话,我干脆踹你下去得了,免得你悬在那儿。”

“我说了,我掉不下去。快说说,林克瑞其实怎样?”

“根源在于,他的同情心太泛滥了。他能想象他人承受的痛苦并感同身受。他母亲就利用这一点一直折磨他,叫他为她这辈子受的苦而内疚。唯一能解脱他的,是亲眼看见真实的苦难。”又一幅画面出现在拉瑞德的脑海里。这次不是一张人脸,而是一个婴儿,躺在一片空地上,四周是又高又锋利、像刀片一样的野草;他被丢在那儿,要么饿死,要么冻死,要么在夜里被野兽吞掉。和画面同时出现的是一种强烈的同情心——我无能为力,可我必须想想办法,不然我就不是我了。最后,画面消失,又出现另一幅画面,一群野蛮的部落人围着婴儿跪成一圈,举行仪式,最后将孩子的尸体大卸八块——我知道,这是部落的祭祀,那个孩子必须死,那个孩子的死就意味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