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战争(第9/21页)

“纳塔利娅。”我听到他在叫我,这才意识到他在招呼我从沙发上下来。现在我能看到他了。他仍然戴着帽子,穿着雨衣,困极了的时候看到他回家,我先是舒了一口气,转而有点不耐烦。

“干吗?”我睡意蒙眬地说道,“什么事?”

他指了指门,说:“轻点。快来。”他的手臂里搭着我的雨衣,右手拎着我的跑鞋。显然,没有让我换衣服的时间了。“出什么事了?”我接着问,把脚硬塞进已经绑好鞋带的跑鞋里。“有什么事吗?”

“你会明白的。”他举起雨衣,让我把手臂伸进袖子。“快点,利索点。”

我心想:没错,终于到了这一天─他肯定害死谁了。

电梯的动静太大,所以我们走楼梯下去。外面,雨已经停了,但积水从市场街那儿流下来,仍在滴滴答答地流进沟渠,带来一股卷心菜和凋谢的花的气味。街对面的咖啡店早早关门了,户外座位区围上了铁链,被雨淋湿的椅子反摞在桌子上。一只大肥猫坐在药房外的雨篷下,眨了眨眼睛,没好气地看我们从街角的路灯下走过。这时,我已不想费事去扣外衣纽扣了。

“我们去哪儿?”我问,“出什么事儿了?”

可外公一言不发,只顾快步往前走,我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他。我心想,要是我放声大哭,他会放我回家吧,可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我们走过面包店、银行、歇业的玩具店─我在那儿买过好多贴纸,可那本《森林星人彩图集》到底是没拼完;接着是卖炸面包圈的小摊,甜腻的气味仿佛渗到周遭的空气里了;再走过文具店、下个街角的报摊。走了三个街区,我才发现,这是何等安静啊。我们走过的两家咖啡店都打烊了,还有一家开到深夜的烧烤店如常营业,可今晚只有一个服务生对着一张八人餐桌转硬币玩。

“到底是什么事?”我问外公。

我在想,万一我妈半夜醒来发现我俩不在家,她会怎么办?我们已经快到小巷的尽头了,再往前就是林荫大道,我猜想,大马路电车轨道两旁的嘈杂必会打破穿街走巷时的静默。可当我们走到那里,竟是一辆车都没看到,空无一物。从林荫大道的这头到那头,每扇窗里都是黑黢黢的,一轮晕黄的月亮正慢慢爬上山顶老教堂圆顶的弧尖。月亮渐渐升高,仿佛也在聚拢宁静,变成围绕我们的一只茧。万籁俱寂,没有警车铃声,街边地沟里没有老鼠窸窣,甚至外公停下脚步时也没有声响。他对着街巷远眺近望,再朝左拐,沿着林荫大道往东,穿过了骑士广场。

“不远了。”我紧紧跟着他,近到可以看清他的侧脸。他在微笑。

“去哪儿不远了?”我气喘吁吁地问,还很生气,“你要带我去哪里?”我挺了挺身子,停下来,“要是你不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就不再跟着你了。”

他转身看着我,气恼地说:“轻点,你个傻瓜,别捣乱。”他嘘了一声。“难道你没感受到吗?”突然,他用双臂在头顶搭出穹顶的样子。“这不是很可爱吗?全世界除了我们,没别人醒着。”接着他又迈步向前走。我呆立片刻,眼睁睁看着他走远,那是个又高又瘦、悄无声息的人影。我的心头突然一热,恍然大悟:他不需要我陪他去,而是希望我在那里。不知不觉间,他已邀请我再次走进他的世界了。

我们走过一家家早已停业的商店空荡荡的橱窗;漆黑无光的建筑物上,只有鸽群簇拥在防火梯上;一个乞丐睡得很香,要不是我意识到万事万物都被寂静笼罩着,我几乎认为他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