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战争(第7/21页)

外公点了一下头。

“出生地是哪里?”

“戈林纳。”

“戈林纳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我估计,从这儿往西北四百英里的地方。”

“有无兄弟姐妹?”

“没有。”

“您在1947年到1956年间曾在国家军队服役?”

“没错。”

“为什么又离开了军队?”

“为了去大学工作。”

黑帽人记下一笔,抬头看了看外公,微微一笑。外公面无表情,黑帽人自找没趣,微笑也很快消退。

“有孩子吗?”

“一个女儿。”

“她住在哪里?”

“这里。”

“孙辈呢?”

“一个外孙女。”

“这所房子里有没有居住十八岁到四十五岁的壮年男性?或是户籍所在地在这里的?”

“没有。”

“您的女婿呢?”

看得出来,外公正用舌头抵着牙根。“没有其他男性住在这里。”

“另外─大夫,我很抱歉,这是标准程序─您的妻子呢?”

“她怎么了?”

“她也出生于戈林纳吗?”

“为什么问这个,你们也要征她入伍吗?”

黑帽人没有作答。他正低头在纸面上查找,好像在数数。

“您妻子的完整姓名?大夫?请您回答。”

“大夫夫人。”外公这么说,他的语气迫使黑帽人抬起头来。

“大夫,我刚才说过了,这是征兵处要求执行的标准程序。”

“我不相信你,也不喜欢你那些问题。你兜着圈子想打探什么,还不如直截了当地问我,省得浪费我的时间。”

“您妻子出生在哪里?”

“萨若波。”

“我明白了。”黑帽人说。我早就停下抹灰的假动作了,此时正捏着湿布站在那里,目光在外公和黑帽人之间摇摆。我可以想象,外婆正坐在一门相隔的厨房里,也默默聆听这段问答。我们都听说过,这种事曾发生在别人家里;是我把这厄运迎进了家门。

“那么,您妻子的家人住在─”

“我妻子的家人就住在这栋房子里。”

“您妻子和萨若波的亲朋好友有联系吗?”

“当然没有。”外公说。多年后我才会明白,他为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就算她想联系,我想也很难办到吧,毕竟那里已被夷为平地了。”

“我只是执行公务。”黑帽人故作亲切地笑了笑。现在,他显然想附和外公,以便顺利完成自己的分内事,他用一只手划过空气,示意这个房间。“您的家产颇为殷实,如果您妻子在萨若波还有兄弟姐妹……”

“滚出去。”外公打断他的话,他却愚蠢地眨巴眨巴眼睛。我的脖子都僵硬了,抹布里挤出来的冷水顺着我的大腿滴下来。

“大夫─”黑帽人再开口,外公再次打断他。

“你给我滚出去。”他背着双手,脚后跟前后摇摆,肩膀压向前,仿佛按捺不住要往前冲了,他一脸厌恶鄙夷地喊道:“滚出我家。滚!”

黑帽人合上了笔记本,收好,再拾起手提箱,把它搁在咖啡桌的边角。“这样的误解毫无必要。”

“你听到我的话了吗?”外公说着,毫无先兆地突然弯下身子,抓住手提箱的拎手往外拽。黑帽人没有松手,拎着箱子一个趔趄,咖啡桌被撞翻了,桌上的花瓶、夹层里的旧报纸杂志都震落在地板上,手提箱也松开了,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黑帽人蹲下身去,脸涨得通红─该死的,瞧这乱的,先生,真的没必要这样─他不停地把文件、纸张归拢回手提箱里去,外公呢,就像突然变成了卡通片里的人物,竟然一脚踩到纸堆里,把那些掉落的报纸、信件、杂志和促销单踢飞,扬起一团团纸云。他看起来很滑稽,穿着套装,一双长腿显得怪别扭的,胳膊也疯狂地左右挥舞,嘴里一个劲儿地念叨着,语调也甚至没有变化:“滚出去,滚,滚,给我滚,滚出去。”等黑帽人把自个儿的东西都塞回了手提箱,外公已经把门大开,握着门把手站在门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