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屠夫(第11/16页)

不管细节怎么说,乡亲们会众口一词地说,卢卡一死他们就发现了,并且归咎于老虎的妻子;但如今跟你讲这些的人在事发时多半还没出生,因此,显而易见,他们也都是道听途说的。

没人会告诉你,事发四五天后都没人起过疑心。大家都不喜欢卢卡,不去他家串门,不习惯看到他顺从地站在肉铺里,吊在脖子上的眼镜反出两片触目惊心的白光,双手搁在鲜肉上,这一切,都让大伙儿不舒坦。事实是这样的:面包师的长女去买肉,发现肉铺的窗页都垂下来,店门关着,灯也没亮,她空手而归,之后还有人吃了闭门羹,即便如此,多日之后乡亲们才觉察到:今年冬天恐怕是买不到现成的肉了。

基本上没有人认为卢卡走了,他不会为了仲冬盛宴,专门去林子里布陷阱捉兔子;也不会彻底放弃这座小村,义无反顾地走了,毕竟大雪掩埋了山路,德军刚开始入侵。事实上,大约两周后,聋哑女孩出现在村里,扬起一张明亮又精神的脸庞,笑容暗示了她生活中的某种新变化,而在此之前根本没人注意到卢卡的事,没人觉得出了什么意外。

外公早上搬完柴火,在门口把脚上的积雪跺掉的时候看到她顺着山路而下,披着卢卡的毛皮大衣。那是个晴朗无云的冬日晌午,村民们都靠在自家门廊上晒太阳。一开始,没几个人看到她,但等她走到广场时,村子里所有人都躲在门窗后偷偷看,盯着她走进布店。透过玻璃窗,他们看到她肆无忌惮地在店里逛,指中挂在墙上的土耳其绸布,店主把那匹布在柜台上展开,她的手指轻柔抚过丝滑的布面。几分钟后,外公看到她胳膊下夹着一包布料穿过广场,身后跟了一小群村妇,她们和她保持了一定距离,却克制不了好奇心,实在装不出无动于衷的模样。

谁给她起了这个名字?我说不上来─我始终没有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卢卡消失前,她一直被称作“聋哑女孩”或“穆斯林”。但一夜之间,出于村民们都不确定的原因,卢卡已不再是影响他们如何看待这个姑娘的因素。她第一次买布,第一次用土耳其丝绸裹头遮面,并在布店对镜自赏,这是再明白不过的暗示了:卢卡不会回来了,她无须再怕他了。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变成“卢卡的寡妇”。他们给她起了新名字─“老虎的妻子”,并沿用至今。她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村里,带着微笑,没有淤伤,让一种可能性昭然若揭:卢卡的结局一定是让人兴奋、却无可挽回的,足以让戈林纳人七十年后还在乐此不疲地揣测。

如果那年冬天的灾祸换一种顺序发生,变一种结果─比如,面包师没有在某天夜里坐在床上看到或是想象出他看到丈母娘的鬼魂站在门口,身躯在他的迷信眼光中变得扭曲;又比如,修鞋匠姨母的面饼团发酵得恰到好处,让她有了好心情─那么,关于老虎的妻子的谣言就不至于那样散播开来。人们或许会更理智、更宽容地谈论她,老虎的妻子也可能即刻被认为是“森林仙子”─对整个村子来说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她已然是拥有特殊庇护的独立个体,甚至无需村民的认可,因为她介于村民和橘红色山魔之间而被赋予了神圣的特权。然而,那个冬天如此漫长,超出了所有人的记忆,充斥了无数琐屑的烦恼、太多无谓的争执、数不清的羞耻的隐私,老虎的妻子便成为村民们所有不幸的替罪羊。

他们草率地对她品头论足,不负责任地持续八卦,而我外公呢,口袋里藏着《丛林之书》,耳听八方碎语。村里的每个角落、每户人家的门廊里都能听到她的闲话,每次他从薇拉奶奶家出门、回家的路上都能听到。他不想去偷听,但他们谈到的事实、半真半假的猜测、包括纯粹的妄想都像黑影飘荡在那些谈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