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屠夫(第10/16页)

不管卢卡的理由是什么,村民们公认是因为卢卡的生活有隐情,所以才有那个女孩。毕竟,根据五花八门的猜测,在他离乡的十年光景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他赌钱,他嫖妓,他偏爱男人;而一个又聋又哑的人无法揭露任何真相。那些猜测可能有几分属实;或许,他有理由让自己相信:他找到了一个能把他和这个村子隔开的人─好让他自我隔绝,计划重返梦想中的生活,虽然那个梦再也无缘成真了;一个让人们不敢和他打交道的人─要么是容貌骇人,要么是有残疾;她还很容易让人们联想到上一次战争、父亲的恐惧,以及他们家两个儿子报效苏丹战死沙场的传言。聋哑不要紧,村民们觉得,反正他找到了一个决不会向他索取什么的老婆,就算他喝得烂醉也没法责怪他,更不会央求他给她钱。

但是,留着她,卢卡也因此陷入了始料未及的复杂局面。他低估了她那种疏离感的力量,村里人打心眼里对她感到好奇,现在更是无所顾忌地谈论起来了。她的神秘感原本对他有利,现在却将他的生活变成了公开的奇观。他听到人们交头接耳了,他们东拼西凑,捕风捉影,胡猜她的出身、他怎么碰到她的,他们互相追问她胳膊上的淤青是怎么回事儿,到处打听卢卡和他老婆为什么好些日子没一起露面了,为什么她还没给他生孩子……各种不靠谱的回答引出更多的问题,更多的羞辱。他们刚结婚的那年冬天,他带着她去教堂做圣诞礼拜,一群村民做完弥撒就开始窃窃私语:他把她带到教堂来是什么意思?第二年圣诞节,他没有带她去,他们又说:他把她留在家里是什么意思?可是现在的情况比那时候还要糟心。

现在,他们都在说熏肉屋的事。老虎在村子里出现后的两天里风言风语满天飞。人们在家门口嚼舌头:她和那只老虎在熏肉屋里做什么?他们都想知道:卢卡不让她和自己睡,这是什么意思?

一连好几个星期,他一直怀疑熏肉屋里少了肉,但一直不能相信最初的猜测─他根本不信她胆敢在他眼皮底下偷肉。可是后来他亲眼看到了老虎,大猫嘴里叼着一大块猪肉,他惊呆了─那个吉卜赛小东西,他在心里说,这个穆斯林婊子,竟然偷偷溜出家门,把他的肉送给了魔鬼。她让他活像个白痴。

捕猎回家后的那天晚上,他把她推出家门,捆在熏肉屋里。他对自己说,只是为了惩罚她,但当他吃好晚饭准备上床时,他明白心里还有另一个企图,他希望老虎找到她,在深夜里把她撕烂,那么,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卢卡就能清净了。

如果你现在去戈林纳,问起卢卡失踪的事,人们给你的答案会各不相同。有一个版本出自村里的砍木工,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他老婆忘了把馅饼放进烤炉,竟然让他吃生的饼,他醒来后从窗口望出去,看到卢卡穿着睡袍在路上走,还有一条丝巾把他的下巴和脑袋绑在一起,那是为了不让死人的嘴巴张开,他那沾血的屠夫围裙搭在肩膀上。在这个版本里,卢卡的脸像木偶一样荡下来,但两眼放光,好像看到了一段旅程刚刚开始。砍木工站在窗帘拉开的窗前,因为惊恐和缺觉,两条腿僵硬得不听使唤,他目睹屠夫慢慢穿过雪堆,在雪地上留下死人的光脚印。

还有人会跟你讲面包师的长女的版本,她负责早起把炉子生旺,再开窗透透气,让自己凉快一点,就在那时,她看到一只老鹰站在她家花园里的雪地上,一动不动像什么古物。老鹰的肩膀上沾了黑乎乎的血迹,当它听到她打开窗户时扭动头部,用幽黄色的眼眸盯着她。她问老鹰:“兄弟,你好吗,还是不好?”老鹰回答:“不好。”说完就凭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