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屠夫(第8/16页)

“他们叫你什么?”他对她说。她没有反应,他抓起她的手,摇了摇。“你的名字─你叫什么?”可她只是微笑。

家里静得可怕,好像事情还不够糟。在卢卡的印象里,这栋房子里挤满了兄弟,到处都是嘈杂的声音:奔跑的脚步声,哭泣的小孩,炉灶上总有两口滋滋作响的平底锅。眼前,卢卡的父亲已是驼背跛脚的老人,孤零零地坐在微弱的炉火前。当新娘迈进门槛,老父没有问候,只是冷眼看看,对自己仅存的儿子说:“你就不能有点出息,别找这么个穆斯林?”那时候的卢卡精疲力竭,没办法乐滋滋地告诉父亲,只要科丘一死,他就有办法弥补一切,他是想要有出息的。

遥不可及的希望又在卢卡心头茁壮起来,他顺从地开始这段过渡性的生活。就算没有阿玛娜,他也会找到办法发扬古斯勒琴曲,传播他的原创歌谣,去音乐学院。但眼下,他只有一个聋哑女孩、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熏肉屋里无休止哀嚎的待宰的绵羊,以及他心头的忿恨,这一切对他是多么不公平啊。

最让他吃惊的是,他竟然很快就习惯了容忍自己的妻子。她有一双大眼睛,走起路来轻手轻脚,有时候他会在她身上依稀看到阿玛娜的影子,甚至还有一两次脱口而出地叫她阿玛娜。她需要教导─他不得不手把手地教她怎样让炉膛里的火不灭,带她去蓄水池,带她去村里转几次,告诉她怎样在集市购物─但他很快就发现,这姑娘一教就会,第二次就能独当一面,并且养成一套她自己的规矩。她什么活儿都能干:在熏肉屋里做帮手,帮他洗衣服,帮他父亲换下酸臭的裤子;她去井边提水,每天都会扶着老人走下门阶,让他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她没有抱怨,一声都不会吭。有时候,卢卡晚上回到家的感觉还挺愉快的,毕竟,有人笑眯眯地看着他。

等他从最初的震惊里恢复过来,就想可不可以把她和老人留在戈林纳。卢卡知道父亲把积蓄藏在护墙板下面,那么,可不可以拿一点父亲的钱,独自一人去本城,再找个人顶替阿玛娜?显然是可行的。他跟在聋哑女孩后头进村好几次,每一次都要把跟在她后头的臭小孩们轰跑,他们冲着她的背影做鬼脸、学她走路的样子、大喊从父母那儿听来的下流话,那之后,他意识到自己把她带回来是错上加错,因为乡亲们的嘴不饶人。人们在说:瞧那姑娘,他带回来的姑娘又聋又哑,他从哪儿弄到她的?莫非他有什么亏心事?乡亲们的好奇和关注都快把他逼疯了,比先前更迫切地想要远走高飞;但是,要想一走了之,他就会落入更深一重的窘境,因为他必须先想办法甩掉这个老婆。

接着有一天,他回家时发现她和科丘在阁楼里:他的老父戴着面具,好像要制造一点假面舞会的气氛,已经搬出一箱箱的战利品,卢卡上楼时刚好看到聋哑女孩盘腿坐着,一只箱子搁在膝头,而那位老父跪在她身后,一只手已经按在了她乳房上。

“她还是个孩子!”卢卡揪起科丘、摔向墙壁后,忍不住大声咆哮,“她是个孩子!孩子!”

“她是个孩子!”科丘也不示弱,猥亵地咧嘴怪笑,“要是你闲着不干,我可以帮你生几个儿子。”

他明白了,不能把她留在戈林纳,因为,不管她是不是穆斯林、是不是童女新娘,科丘会强暴她的─但愿他还没有动手,因为趁卢卡不在家的时候,他完全可能强迫她─而她根本无力反抗。

于是,卢卡留了下来,他留的时间越长,美梦也越像泡影;科丘越是凌辱他,来肉铺的村民越频繁地问起他的妻子,他就越来越认定:她是牵绊他的原因。每当他想到这一点,她的沉默都让他害怕。他害怕,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她可以看穿他脑子里的每一个念头。他觉得她是动物,像猫头鹰一样沉默、难以讨好。他是被骗婚的,而她想要什么呢?当他的人生被命运不公正地扭曲时,这个姑娘想从他这里获得什么?纵然他相信他有权利去争取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却发现自己很想跟她解释这一点,他想告诉她,沉默、结婚、科丘占她便宜─这一切都不是她的错;也不是他的错,但他很难说服自己,这让事情变得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