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屠夫(第7/16页)

婚礼前两周,阿玛娜高烧不起。街巷里都在传闻她病得很重。人们说,她的窗帘都不能被拉开,说她紧紧揪着被单,冷汗淋淋,胡言乱语,还说她点点头都会引来剧痛。

卢卡不是家庭成员、至亲好友,甚至还不算是正式的未婚夫。他只能在集市、在桥头听人家说她是否安康,也是通过口耳相传,他才得知一个又一个大夫在哈森老爷家走马灯似的进进出出,但他的爱人还是没有康复。从哈森老爷口里,他只能听到充满希望的好消息─她很好,只是秋季咳嗽罢了,她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但在街头巷尾,他听到的消息却越来越让人绝望,草药大夫卡辛穆·阿迦已经给住在王国另一边的某个医生写了急件,据说那人是闻名遐迩的妙手神医。

镇上没有人看到妙手神医抵达;就算他走在大街上,也没人能认出他。但是大家都知道,妙手神医在阿玛娜的床前守了三天三夜,握着她的手腕,擦她额角的汗。很快,又传来确切的消息:有人瞥到过一两眼,妙手神医双手颤抖着用浸过冷水的海绵擦拭她的颈项,彻底终结了阿玛娜的处女宣言,也终结了她学究式的隐士独居、她终生的计划,以及对音乐和卢卡的挚爱。她刚有好转就偷偷溜出闺房,去见那位救了她命的神医,就像她当年溜出去和古斯勒琴师嬉闹一个样儿─只不过,现在的她流连于废弃的磨坊和谷仓,手腕和肚脐上还喷洒了香水。

得知她已康复,哪怕没有得到允许到她病床前探望,卢卡却没有一丝怀疑。他不知道,哈森老爷告诉阿玛娜他已同意让她嫁给卢卡,她却亲吻了父亲的双手,然后跳上床,用窗帘上吊。事情本可以就此了结的,但卢卡一无所知。他不知道老虎的妻子恰好出现,发现她的姐姐瘫倒在床上,沮丧地哀泣,因为她没法扯开厚重的窗帘,布条没法缠紧自己的脖子,也就没法吊死自己。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是老虎的妻子把阿玛娜的头揽在膝头,然后想出了一个妙计;也是老虎的妻子,在次日清晨把阿玛娜写满绝望的信送到神医手里。阿玛娜在第二天夜里爬下窗外的墙格时,也是老虎的妻子在一旁守护,确保没人看到她们;也是她,在阿玛娜的闺房里,在婚礼那天的清晨,将阿玛娜的告别信递给她们的母亲。

站在生命中仅剩的两个女人面前,哈森老爷破口大骂:“上帝诅咒她,这该死的婊子丢尽了我的脸!”他从未想象阿玛娜会把自己置于这种境地。就是那时候,在那里,他做出了决定,任他的妻子为此哭干了眼泪。他把又聋又哑的小女儿塞进她姐姐的婚裙里,取代了阿玛娜的位置。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甩不掉这个包袱,要一辈子供养这个孩子呢。

于是,卢卡心满意足地举行了婚礼,幸福得近乎晕眩,幻想着他和阿玛娜在本城共度未来,根本没想到,就在他宣誓的那一瞬间,他独占父亲遗产的计划、唱尽自己歌谣的希望、本已向他敞开的自由自在的未来都已毁于一旦。

他听从司仪的指示,掀起婚纱,想要看第一眼自己的法定妻子,那一刻,他发现自己看到的是张陌生人的脸孔,他的表情愚蠢得近乎亵渎神灵,直到那时,他才发现中了哈森老爷的圈套。随后,众人向新郎敬酒时,哈森老爷只能说:“即便如此,她也是你的人了,大礼已成。她是你未婚妻的妹妹,我有权请求你收下她。现在你拒绝的话,只会让你自己丢脸。”就这样,卢卡莫名其妙娶了一个十三岁的聋哑女孩,婚宴上,她的母亲流着泪吻她的额头,她则用一双惊恐的大眼睛望着他,时不时茫然地朝他的方向微笑一下。

新婚之夜,卢卡看到她赤身裸体并惊慌失措,他脱衣服时让她扭过头去,有某种期待凝滞在他们之间。第二天,他带她上了马车,回了戈林纳。屠夫之子的童女新娘。没有欢笑,没有友情,未来也没有希望。这一路走了五天,到了第二天他才意识到,他或许听说过一两次她的名字,但根本没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