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屠夫(第9/16页)

终于,到了爆发的那天。那是个酷热的夏日,气温高得离谱,卢卡热得没处躲。她正在厨房角落里刷洗衣服,他父亲在某间空荡荡的卧室里浑身汗湿地打着呼噜。卢卡回来休息,想等最难熬的午后高温过去再回肉铺。院子里的杏子都熟透了,他摘了三个进屋来,打开收音机,在空桌子上把杏子切成片;突然,就在那时,他认出了和尚特有的鼻音唱腔,比原本的音调高了八度,尖锐地划破伴奏音,而那正是卢卡当年随手写着玩的一首歌。他顿时觉得灵魂出窍,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

那首歌是《女巫》,是他和阿玛娜一起写的,写的就是阿玛娜,缓慢的开场是专为古斯勒琴编排的,高潮部分歌颂的是放荡形骸。他还以为在做梦:宿醉一夜就会醒来,然而这不是梦,他也没有醉。旋律在歌词间游走的时候,他一直在厨房的椅子里坐着,坐着,直到歌曲放完,收音机里传出别的节目。就算没有他,他的歌也会继续游走,向音乐学院飘去了。

他抬起头,看到那个女孩站在他跟前,他的湿衬衫垂在她的肩头,好像她有了第二层皮肤。

“听啊─”他对她说,还碰了碰自己的耳朵,指指收音机,指尖在收音机桃花心木外盒上抚过。她站在那里,朝他微笑。那时他还能自持。接着,她做了一个手势,好像轻轻耸了耸肩,她弯下身,从他的小刀下面拿起一片杏子放进嘴里,转身向门外走去。还没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已经跳起来,掀翻桌子撞向她,她脸朝下摔下去了,整张桌子压在她身上。她的身子倒在地板上的声响在他脑海里萦绕不去,他高高在上,踢向她的胸、她的头,踢到她的耳朵里流出了血。

第一次爆发惊到了他─那不可理喻的暴怒,自己的靴子在她身体上踢出的闷响,她一声不吭,张着嘴,闭着眼。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想打她这么久,他曾指望她因害怕或疼痛而号啕哭叫。事后他才反应过来,也就是在他扶她起来的时候,他曾经很想知道她是否真的任何声响都发不出来,那份好奇心现在得到了彻底的解答;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更强烈的愤怒涌上心头─他对自己的行为怒不可遏,当他打来水,帮她擦去脸上的血迹时,又对她如此惊讶、凄凉且顺从而感到震怒。

他默默告诫自己,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了。但是,日后显然复发了。在他的体内,仿佛有扇门被撞开了,他再也关不上了。父亲下葬的那天晚上,他又爆发了。家里只有卢卡和那女孩,到处都是死一般的寂静。他想到:我死之后,这个家再无子嗣。他突然翻身压住她。他对自己说,要试试,试着去操她,可以试试。这一试就是几个月,他感受到她在自己身下,娇小而紧张,像死人一动不动,他真的做不到。他甚至无法用这种行为伤害到她。打她也没用─但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干成了什么事,起码,可以暂时中断她对他的判断。他知道她心里很明白,她很冤,但他没法不让她那么想。他既无法强迫她说出来,也无法迫使她忘掉。

最终,他一走进家门,她的眼里就只剩下了恐惧;擦地时感到他的脚步震动了木板,她的肩头只会退缩。事实就是这样,她把他看成可怕的人,那也确实是他的一个分身。这让他自己都惊诧。他经常朝她扔东西:水果、盘子、一锅开水─锅子砸到她的腰,开水浇透她的衣服,她只是大口地喘气,眼珠子惊恐地乱转。还有一次,他把她压在墙上,用前额一下下撞她的脸,直到他的眼睛被她的鲜血染模糊了。

现在,戈林纳的村民们可以编出无数理由来解释卢卡和老虎的妻子的婚姻。有人说,她是臭名远扬的赌徒的私生女,那赌徒欠了卢卡一大笔债,就用她来抵,那是卢卡在土耳其浪荡时的一桩见不得人的秘密交易。还有人说,他从伊斯坦布尔的小偷手里买下了她,那些贼在露天市场里贩卖女孩,在卢卡发现她以前,她一直安静地站在香料袋和堆成山的水果摊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