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监狱与流放(1834—1838) 第十六章(第6/8页)

这位受难者还活着吗?我不知道,但是我怀疑。

我与他分别时,他对我说:“如果没有家庭,没有子女,我会离开俄国,到世界各地流浪;我要把弗拉基米尔十字勋章挂在脖子上,心安理得地向过路人伸出亚历山大皇帝握过的手,向他们讲我的设计图和俄罗斯艺术家的命运!”

受苦的人啊,你的命运全欧洲都会知道,我向你保证这一点

与维特贝格的交往,大大减轻了我在维亚特卡的寂寞生涯。他的举止严肃开朗,有一种庄重的气质,这使他的外表有些像教士。他的心地非常纯洁,一般说来他不喜爱享乐,倒是更倾向禁欲主义;但是他的严峻丝毫没有使他丧失一个艺术家丰富豪迈的天性。他赋予了他的神秘主义以生动活泼、富有诗情画意的优美色彩,使你不敢提出反驳,不忍驱散和破坏他想象中那些若隐若现的形象,那些朦胧的画面。

维特贝格的神秘主义一部分来自他的斯堪的纳维亚血统;这是那种冷静思考的富于幻想的天性,正如我们在斯维登堡20身上看到的一样,它有些像挪威冰山雪岭上阳光的强烈反射。

维特贝格对我发生了影响,但是我的现实精神还是占了上风。我注定了无法上升到三重天上,我生来完全是一个人间的人。桌子不会在我的手下旋转,圆环也不会在我的视线下摇晃21。思想的日光比幻觉的月光对我更为亲切。

但正是在我与维特贝格一起的时候,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接近神秘主义。

离别,流放,我收到的信中22那热烈的宗教精神,充斥在我心头的越来越强烈的爱情,以及随之而来的沉重的忏悔感23——这一切都帮助了维特贝格。

以后还有两年,我处在神秘主义社会主义思想的影响下,它来自《福音书》和卢梭的学说,我的思想方式接近皮埃尔·勒鲁24一类法国思想家。

奥加辽夫比我更早卷进神秘主义的漩涡。1833年他就开始为黑贝尔25的圣乐《失乐园》写歌词。他在给我的信中说:“失乐园的思想包含了人类的全部历史!”可见那时他也认为,正在寻找的理想的乐园已经失去了。

我在1838年写的几个历史场景26,充满社会主义宗教精神,那时我把它们称作戏剧。在一个剧本中,我表现了古代世界与基督教的斗争,在这里,保罗27进罗马时救活了一个死去的少年。另一个剧本表现了官方教会与贵格会28的斗争,以及威廉·佩恩29之远赴美国新大陆。30

科学的神秘主义很快取代了我的基督教神秘主义。幸而我也摆脱了这第二种神秘主义。

但是回到我们低微的赫雷诺夫城31来吧——不知为什么,除非是出于照顾芬兰族的家乡观念,叶卡捷琳娜把它的名字改成了维亚特卡。

我在维亚特卡这个穷乡僻壤过着流放生活;在这肮脏的官僚世界,这阴森的远方,我离开了一切亲爱的人,毫无保障地听凭省长的支配,但是在这里我也度过了不少美妙神圣的时刻,接触了许多热烈的心和友好的手。

现在你们在哪里呢?我的生活在冰雪下的朋友们,你们现在怎样了?我们阔别二十年,大概你们像我一样老了,你们的女儿已经出嫁,你们自己也不再整瓶地喝香槟,用高脚玻璃杯喝果子酒了吧。你们中间谁富裕了,谁破产了,谁做了官,谁瘫痪了呢?主要是,你们谁还记得我们那些大胆的谈话,还保持着当年的爱和愤怒,保持着那些激烈跳动的心弦?

我还是那样,这是你们知道的;我想,我的消息会从泰晤士河边传到你们那里。有时我想起你们,总感到亲切温暖;我还保存着当时的一些信,其中有几封是我非常宝贵的,我喜欢一再读它们。

1838年1月26日,一个青年32写信给我道:“我现在非常苦闷,我向你承认这一点,我不感到羞愧。为了你号召我过的那种生活,帮助我吧,用你的教导帮助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