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2/4页)

后来得知,这只手套是老太太去体育用品商店买来的。而务必买一只不放过任何击球的美丽手套,据说是博士提出的希望。

我和平方根表现得极其自然。就算他在不足10分钟的时间里把我们给忘了,那也无须慌张,只要按照事先决定的那样开始派对就行。对于博士记忆的构造,母子俩训练有素。为了避免让不经意间流露的态度伤害到博士,我们还定下一套规则,还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随机应变地一路走过来了。因此,只要拿出惯用的办法,理应就能修复事态。

然而那个晚上,一种无论如何不容忽视的不安却硬生生横陈在我们仨的中心位置,正好就在弄脏的那一块桌布周围。就连收到手套之后的平方根,一不小心,视野的一角最终也撞上了那一块,只得慌忙装作漫不经心地掉开了视线。如同鲜奶油重涂得再如何高明,蛋糕也无法恢复原样一样,心里越是想着小事一桩,无须介怀,不安的团块膨胀得就越快。

话虽然这么说,派对并没有泡汤。对于给出最高级证明的博士的敬意,没有减轻丝毫,他向平方根表露的慈爱,即便小小的争执刚过,也还是最可宝贵的。我们无所顾忌,尽情地吃,尽情地笑,一边说着素数和江夏,还有阪神虎的胜负问题。

博士浑身洋溢着欢喜之情,为能够祝福一名10岁少年长到11岁这一天。他无比郑重地对待这一个平淡无奇的生日。博士的言行举止,唤醒了我的一个意识:平方根出生那天是多么珍贵的一天!

我伸出手指抚摸着欧拉公式,轻轻地,小心着不把4B铅笔的笔迹摸花。我的指尖感觉到π的双腿惹人怜爱地弯曲着,i头上的一点蕴含着出人意料的力道,0的接合处收得非常果断。进入加时赛后,阪神虎错失所有告别本垒打的良机,随着局数加到12、13、14,每加一局,其实第九局靠一支告别本垒打就理应已经胜出了,这下可好……这个念头就要闪现脑际,弄得人越发疲惫不堪。再怎么打,这1分就是得不到。窗外,圆月当空,时日就要更替。

尽管不擅长送礼物,但对于接受礼物,博士却可谓拥有惊人的才华。当平方根把江夏卡递给他时,博士脸上的那副表情,我想我们母子恐怕一辈子也忘不了。同为了寻找这张卡所花费的极其轻微的精力相比,他所表达的感激之情却深重得叫我们无力承受。在他内心的最底层,总流淌着这样一个念头:自己不过是如此渺小的一个存在罢了……就像屈膝跪倒在数字面前一样,他在我和平方根面前,同样双腿弯曲、低下头、闭上眼、双手合十,我们母子俩感到接受了超越相赠的一份厚礼。

博士解开蝴蝶结,盯着卡看了半晌,当中一度曾抬起头来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只见到他嘴唇抖抖簌簌,不发一言,接着便怜惜地将卡抱在了胸前,简直仿佛那卡就是平方根本身,或者就像一个美丽的素数。

阪神虎没赢。在第15局加时赛,打成3比3平局。比赛时间共计6小时26分。

博士进入专门的医疗养老院,是在派对过后的第三天,是个礼拜天。打电话通知我的是老太太。

“事情来得好突然啊。”我说。

“很早以前就一直在准备了。一直等着养老院那边空出房间来。”老太太回答道。

“是不是因为我不顾上次受到的警告,又一次延长了工作时间的关系?”我问。

“不是,”她语气平静,“我没有追究这件事的意思。我明白的,小叔能够同唯一的朋友共同度过的日子,也就那一夜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了,关于这一点,您本人也有所察觉吧?”

我没有回答,只一味地沉默着。

“80分钟的录像带坏了。小叔的记忆已经停留在了1975年,从此不会再前进一分钟。”